陶学录故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嗯,还真是说不准了,华丫头这般想去凝光院,可是因为不愿留在工学堂陪我这老人?”
华琬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学生很愿意陪婶娘,只是学满一年后,学生可能会被工学堂赶出去。”
“呵呵,傻丫头,若婶娘告诉你,如果你进不了凝光院,婶娘就请大司成将你留在置物房,你可愿?”
华琬很惊喜,“真的可以吗?”
陶学录颌首道:“自是真的,婶娘怎会哄你,放心吧。”
华琬认真道:“学生相信婶娘。虽有婶娘的照顾,但学生还是想尽力试一试,将来纵是学生进了凝光院,也会常回来陪婶娘的,还有旁人请婶娘制的首饰,婶娘也可以交给学生。”
“好,婶娘知道华丫头懂事,快吃东西吧,都凉了,明儿旬假,你只管好好休息,下月二十支金簪制好,我带了你一道去庆国公府,将金簪交于郑老夫人。”陶学录盛一碗鲜鱼桐皮面递给华琬。
华琬乖巧应下,这两日表哥在考太学的补试,明儿考完会来工学堂寻她了。想到这些,已被陶学录开解了四五分的心情,又好了三分,至于罗坊主那,只要她努力,想来一定能解开误会。
晚上华琬回到斋舍,发现另三人都在,遂朝林馨疑惑道:“明日旬假,你们都不回家吗?”
“当然不回了,明日不但相国寺有庙会,而且桑家瓦子的牡丹棚,请了霍四究来舌辨,会讲许多银字儿和铁骑儿,很新鲜的,我们大家都要去听,隔壁斋舍的何矜她们也都留下来了。”林馨解释后又问道:“阿琬,你还要去置物房么,若无事,便随了我们一道去。”
华琬婉拒道:“不了,明日我哥哥会来工学堂看我,我们亦会去四处走走,改日再与你们一起吧。”
“你哥哥?就是你舅舅家的李姓表哥么。”王芷蓉撇撇嘴,“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也不知道避嫌,脸皮可真厚。”
“芷蓉,你胡说什么呢。”
华琬本就在生王芷蓉的气,回斋舍后她不愿惹大家不愉快,只不理会王芷蓉,单同谢如英和林馨说话。
“我好心提醒你怎么了?哎呀,你不会真将早上未带首饰一事怪在我头上吧,我都再三叮嘱了,你自己不当一回事还好意思生气。”王芷蓉语调里藏了一丝幸灾乐祸和得意,今日她摆出的簪子是全丁舍最精致和漂亮的,四周哪个同窗不羡慕,都言罗坊主一定看中她了。
“你……”华琬气得胸口起伏,可她嘴巴笨不知该如何反驳。
“够了,都给我闭嘴。”谢如英生气地走到王芷蓉跟前,拧紧的眉心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王芷蓉心一惊,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娇媚的瓜子脸上现出几分心虚。
谢如英冷冷地看着王芷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最清楚,若还要脸面就闭嘴,否则别怪我去寻学正,将你逐出这间斋舍。”
王芷蓉又惧又怒,恨恨瞪了华琬一眼,扭身走回自己床榻旁,一屁股坐下,薄薄的嘴唇不停翕动,也不知在骂了什么。
谢如英转向华琬,声音缓和了些,“往后陆博士再有交代什么,我会告诉你,不要在斋舍里吵吵囔囔的。”
华琬低低地‘嗯’一声,小模样颇委屈,她知道谢如英是好人,可谢如英也冤枉她了,先才她没吵,都是王芷蓉声音大。
第二天一早谢如英收到谢府递来的消息,言府中有贵客来访,让她们小辈都要去拜见,谢如英只能临时赶回谢府,无法同众人一道前往桑家瓦子。
辰时华琬换好襦衫,见林馨未与王芷蓉一道出去,颇为诧异。
不等华琬询问,林馨便开口说道:“阿琬,我不想和王芷蓉在一块,一会我能与你们一起么,我对京城熟悉,你和表哥鲜少来京城,我可以带你们逛的,保准很有趣。”
华琬未多想,点头答应下,“可以的,只是王芷蓉一人出去了?”
“太好了,”林馨起身开心地抚掌,“王芷蓉见我不肯陪她,自去隔壁斋舍寻何矜了,许是与她们一块出去了吧。”
华琬见时辰差不多了,未再多问,牵着林馨往工学堂外行去。
华琬刚跨出工学堂那足有半尺高的门槛,就看见了对面立于一家铺檐下的李仲仁。
李仲仁今日身穿豆青色交领直缀,腰带上系一条艾绿色如意纹丝绦,挺立的身姿一半藏于阴影中,一半沐浴在阳光下。
李仲仁的目光不期然地望了过来,眉目清朗,笑意温和儒雅。
华琬就要迎上去,却发现手里牵的人不动了,扭头发现林馨呆呆的不知在想甚,抬手在林馨眼前晃了晃。
待林馨回过神来,华琬指了指不远处的李仲仁,“那就是我表哥,我们快过去。”
林馨的心漏跳一拍,面上现出再温柔甜美不过的笑容,她似乎能明白曲里唱的‘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是何意思了。
到了李仲仁跟前,华琬将林馨和李仲仁相互介绍后,便询问李仲仁太学的补试考得怎样。
“帖经、墨义、算术我都答完了,就不知策论能否令太学的博士满意。”李仲仁一贯谦逊温和,华琬能从李仲仁眼中读出自信,心里很是替哥哥高兴。
林馨面颊一抹绯红,在旁娇声夸赞道:“李大郎年纪轻轻便至京城考太学,小女实是佩服。”
李仲仁看向林馨,礼貌地笑了笑:“林娘子谬赞了。”
“哥哥,这几日你都住在哪儿,舅舅身子恢复怎样,腿脚可能下地了?”华琬扯着李仲仁的衫袖问道。
因华琬多带了一位女娘,未免唐突,李仲仁着意往一旁移了移,不想华琬又凑了上来,“我就住在附近的木荆客栈,客栈里皆是考太学的生员,大家都图木荆客栈离太学近。”
“那舅舅呢?”
看着华琬焦急认真的样子,李仲仁心里暖暖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般快下地,不过爹恢复得很快,阿琬不用担心。”
林馨听见李仲仁的爹受伤,心也跟着提起来,无奈插不上话,好不容易捱到李仲仁询问她二人想去何处,她才迫不及待地提出建议。
第35章讲究
商议一番后,三人决定赁一架驴车,先去西郊的相国寺走庙会。
华琬想起一事问道:“若一会时辰早,哥哥可要去琼林苑附近看看。”
华琬记得李仲仁曾与她说过,琼林苑是御苑,寻常百姓不能进,但每隔三年皇家会在琼林苑为新科进士设宴,学子们对琼林苑的憧憬等同于对金榜题名的渴望。
每次春闱前,进京赶考的外乡贡生,皆会寻一日至琼林苑外,远远瞻仰琼林苑内高低错落珠檐绣额的亭台殿阁。
“好啊”林馨抚掌赞同,“琼林苑旁边就是金明池,听说上月端阳节时皇家造了架大龙舟,那龙舟长三四丈,宽四丈,船身上是金光闪闪的龙鳞,船舷两侧有许多小阁子,中间还设了御座呢,那龙舟是再华丽不过了。”
上月端阳节时她本想去金明池看龙舟竞渡的,逢节金明池开禁,全京城的百姓都可涌入与天子同欢,若能抢到个好位置,甚至有可能见到天颜和皇家的皇子、公主。不料她爹娘都同意带她去了,工学堂却未放节假,她能不扫兴么。
华琬听言亦很惊讶,“御座都有?那几乎是在龙舟上搭宫殿了。”
“可不是,龙舟现在还停泊在临水殿旁,就不知今日金明池可有开放,是否允许我们进去。”林馨一边说话,眼睛一边悄悄往李仲仁那瞟。
李仲仁见二人一唱一和的,笑道:“好,都去,如此可不能再耽搁时辰了,我们快走吧。”
驴车沿御街行了小半时辰,便到了西郊的相国寺,今日除了桑家瓦子搭棚听戏的那一处,恐怕相国寺是最热闹的。
就见大殿临时搭了百戏和奇能杂耍的台子。
这儿杂耍正精彩,那儿的傀儡戏又开始了,林馨看到社火表演时,是激动的又蹦又跳。
看了百戏,三人又去逛集市,各色小商贩皆热情地介绍自家卖的东西,甚蒲合屏帏,时果脯腊,摆满了两边长廊。
李仲仁对这些显然兴致缺缺,他虽想去殿后看文房四宝和瓷器古籍,却又不放心将华琬留下。
华琬亦发现了哥哥的心不在焉,无奈林馨正拿着一方领抹仔细瞧,而且这条长廊显然极合林馨心意,她已经点了好几样要买的东西,故不逗留个几刻钟,是不肯走的。
华琬毫不犹豫地开口让李仲仁自去逛,别陪着她们。
李仲仁想了想,颌首应下,“好的,不过我们要定个地方碰面了。”
长廊上人群拥挤,二人说话的空档就险些被挤下去。
华琬四处张望一番,指着北面能瞧见个金顶儿的琼林苑说道:“哥哥,出了相国寺拐两道就是琼林苑,那儿人少,要不我们一个时辰后在琼林苑望金明池的南门见了?”
“一个时辰?”李仲仁蹙了蹙眉,“会不会太久了些,现在瞧日头约莫已过巳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