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厉害,婶娘,那郎君现在是不是当上大官或者大将军了!”华琬忍不住感慨,她七岁时甚都不会,只会在爹身边撒娇,爹要念功课练字不能陪她时,她还会发脾气。
“没有,郎君迷上了木雕,甚至言他唯一能做和喜欢做的事,就只剩木雕了,不免惋惜。”
在陶学录眼里,唯有君主之位才配得上大皇子的天资,皇后已故,无嫡出,既然大皇子回来了,那么立储立长,是为天经地义。
故大皇子当务之急是拾回他在北梁荒废的时光,去弥补他与睿宗帝间疏远的亲情,怎能浪费时间做木雕,实令她焦急和担心。
华琬认真听完,不似陶学录那般悲观,反颇赞赏,“木雕无甚不好呀,学生觉得在木雕时无人打扰,可以寻得清净,能陶冶心性。”
华琬打心眼里认为工学堂是个安宁的地方,尤其是置物房,静谧祥和的就像子时缓缓绽放的昙花,沉默却暗自幽香,不失为一种境界。
“木雕确实无甚不可,但他不可能进文思院,如此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木雕上,不是可惜了吗,况且他分明有许多能做和应该做的事。”陶学录眼底闪过一丝坚持。
华琬歪着脑袋略思索片刻,慢慢说道:“学生爹爹早年一心向学,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父亲能一举中第,前途无量,不料后来连着两次春闱失利,紧接着华家又遭大难。为了养活娘和学生,爹暂时放下笔砚,在保康楼大街赁了间铺子经营笔墨斋,爹当时亦说他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银钱,让娘和学生衣食无忧。但是学生知道,爹从未放下经史子集,一分一毫都没有,所以学生大胆猜想,郎君亦是如此,欲施展抱负,但被形势所困。”
陶学录心绪复杂,“华丫头的意思是,郎君言不由衷。”
华琬点点头,“不过都是学生猜测,终归每个人想法不同,走的路亦不同,婶娘千万别因为他人而愁坏了自己。”
“倒是会开解人。”陶婶娘微微一笑,拍了拍华琬正在替她揉肩的手背,“婶娘没事了,华丫头也累了,快回去,明日再继续制金簪。”
“嗯,明儿一早我就过来,婶娘今日要好好歇息。”华琬回到桌案边收拾,她见陶学录笑了,以为陶学录已想开,却不知陶学录的内心已成惊涛骇浪。
陶学录并非不知晓大皇子处境艰难,却也正因为知晓,所以才希望大皇子尽快巩固势力,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可今天华琬说的话,令她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大皇子境况究竟多糟?
她已经有五六年不曾关心朝政,纵是帮不了大皇子,她也不该袖手旁观,陶学录目光淡淡地落在装了金簪的锦缎木匣上。
华琬叮嘱陶学录好生歇息,自己却瞪着眼睛,就该如何让金制梅花神形俱现,还有如何将金线拔得更细的两个问题想了一夜。
次日华琬晕晕乎乎的,下长廊险些踩空,打了个激灵才清醒,华琬发现小花圃里的芍药花干萎了,偶有几片花瓣落在泥中,曾经绽放的绚丽颜色,终变得黯淡无光。
华琬眼睛一亮,顾不得感春悲秋,拔腿朝置物房跑去。
她最初用茅草编的梅花簪样,是三朵绽放的梅花相簇,伴了喜鹊娇憨正好,现在问题是金子太软,形态上不能与草编的完全一致,但是三朵一模一样的梅花一旦分散开,便显得松散单调。
很快一日过去,簪头上的三朵梅花仍旧相簇,但为了避免压碰变形,其中一朵改成了含苞待放、花瓣尚未完全张开的花骨朵。
至于金线不够细的难题,她虽有点子,可也只能暂且放下,待金簪完成,再与陶学录商量。
五日后,华琬制好了五支梅花簪,在亲手雕制了九支金簪后,华琬再动手制兰花簪和荷花簪时得心应手许多。
这两日华琬除了安生制簪子,心里还挂念着从云霄乡进京候考的表哥李仲仁。
舅舅受了伤,舅娘得留在云霄乡照顾舅舅,也不知表哥一人在京中,可能照顾好自己。
华琬得空就到工学堂阍室询问是否有她的信,无奈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偏偏她又不知表哥住在哪家邸舍,没法儿出去找。
直到太学补试的前一日,华琬才收到李仲仁的消息。
李仲仁在信中言太学补试需两日,待他考完试,恰逢华琬旬假,让华琬旬假别回云霄乡了,那日辰时中刻,他会在工学堂外等华琬,兄妹二人难得同时有充裕时间,可以好好在京城游玩。
许是担心华琬去看他,李仲仁仍旧不提他住在哪儿,如此华琬也只能泄气,安分地在工学堂等放旬假。
这日刚过申时,天色忽然变暗,小陶以为天黑了,利落地点燃置物房的壁烛,陶学录看了眼天,蹙眉说道:“华丫头,你先回斋舍,马上要下雷雨,置物房到斋舍有一段未建穿廊,迟了怕会淋一身。”
斋舍到学舍、食舍皆能走穿廊,唯独置物房静处一隅。
华琬想了想,制首饰是精细活,天色一暗,纵是点了蜡烛,也仍旧看不清,华琬干脆听了陶学录的话,将收拾的活儿也交给陶学录和小陶,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斋舍。
斋舍里只有王芷蓉一人,华琬同王芷蓉打了招呼,“芷蓉,馨姐姐与如英姐还未回来吗?”
“她二人去别处串门子了。”王芷蓉眼珠子一转,“华琬,陆博士让我们告诉你,明日凝光院制艺坊罗坊主会过来工学堂,特准允你回丁舍一日。”
第32章探底
听到罗坊主要来,华琬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芷蓉,罗坊主怎会忽然过来,不是明年二月凝光院和文思院才开始设题选人么。”
“我是替陆博士给你传话的,哪里会知晓个中缘由,明儿你随我们一道去丁舍便是。”王芷蓉嘴角带抹笑,说话不似往常那般刺。
“嗯,好的!”华琬点头应下,她心里盼着罗坊主别因为她被责罚一事,对她不满和失望。
不一会谢如英和林馨也回来了,林馨笑道:“阿琬,明儿凝光院……”
刚开口就被王芷蓉打断,“我已经与华琬说过,明儿她会去丁舍的。”
外头轰隆隆响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除了谢如英外,另三名女娘皆唬得挤做一堆,林馨还将脑袋埋在华琬颈后,华琬蹙眉道:“天黑得像泼了墨,这般响的雷,可千万别起山火才好。”
林馨和王芷蓉亦跟着唏嘘,被雷声一闹,林馨早忘记了同华琬讨论罗坊主至工学堂一事。
谢如英瞥了三人一眼,“胆小如鼠,别磨磨叽叽了,去食舍。”
去食舍走穿廊淋不着雨,华琬很快蹿到谢如英身边,而王芷蓉先才被吓白了脸,这会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担心出去会挨雷劈,可想到不去食舍晚上就得挨饿,还是硬了头皮跟在华琬身后。
第二日华琬起早先到置物房同陶学录说了罗坊主过来一事,才赶往丁舍。
进学舍时,站在堂案旁的陆博士朝她点点头,前几日陶学录给她看了华琬制的金簪,果不负她期望。
梆子声响后,众学生于各自桌案前坐定,因为陆博士还未开口,大家又对凝光院坊主好奇的缘故,学舍内还充斥满嗡嗡嗡的讨论声。
华琬听见坐在前排的女娘满脸期待地与林馨说道:“林馨,你可知道罗坊主前儿制的临凤六瓣云朵嵌宝簪惊艳了后宫,拥有金簪的张贵妃非常得意,为此罗坊主得到的赏赐是用箱笼抬进凝光院的。”
林馨掩嘴道:“瞧你羡慕的,你一会可得在罗坊主跟前好好表现。”
“那是自然的,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去文思院的,就别与我抢了。”
后面二人声音放小了些,华琬听不清了,至于在罗坊主跟前表现啥,又要如何表现,她是听的一头雾水。
待陆博士开口说话,华琬才知晓罗坊主并非只来她们丁舍,而是五间学舍皆要去,但是挑了她们丁舍作为第一间讲授点。
辰时未到,陆博士将罗坊主迎进丁舍,众学生皆起身,整齐地朝罗坊主躬身见礼。
罗坊主颌首示意众人坐下。
罗坊主性子直,许多时候都板着脸看起来颇为严厉,学生们不敢有半点儿大意,华琬更是感觉罗坊主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的桌案,紧张地挺直身板儿,呼吸都开始一板一眼。
罗坊主寒暄了两句后直接说道:“虽说我过来的名头是要与大家探讨制饰工艺,但事实上制饰工艺有陆博士教授,你们再勤勉练习就够了,不用我重复啰嗦,你们直接将自己亲手制的、最满意的首饰、摆件或器物摆放于桌案,让我瞧瞧,首饰可以是金银铜玉竹骨牙木任意一种原材制成,哪怕是草编的,也可以。”
丁舍的学生被罗坊主一句草编逗得嗤嗤笑,氛围轻松,唯独华琬的脸一瞬间变白。
漫说金银饰了,她连草簪都没带一支,现在回斋舍取木簪也不合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她学生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摆上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