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见她前头那位亦想去凝光院的女娘,摆出来的是一支银质步摇,王芷蓉的是鎏金镂花包黑檀竹节长簪。
王芷蓉显然是用心思了,簪子既精致又别致,林馨案前是嵌银木簪,比之王芷蓉的要逊色不少,而谢如英案几上竟然是一座半崖迎松纹骨雕?
通过骨雕确实可看出谢如英拥有精湛的技艺,可今儿来的是凝光院坊主,摆座骨雕是不是太不给罗坊主面子了。
华琬还以为所有人都会拿首饰出来呢,在陆续看到几人摆出器物后,华琬隐隐察觉罗坊主过来工学堂一事似乎不那么简单。
随着陆博士陪着罗坊主一人一人地看下来,华琬开始坐立不安,她跟前空空如也,比那些摆出器物的,更加不给罗坊主面子,可是昨儿王芷蓉未同她说要带首饰啊。
华琬还未想出办法,罗坊主已走至她面前。
陆博士脸一沉,不悦道:“华琬,你制的首饰呢?”
华琬羞愧地站起身,“罗坊主,陆博士,对不起,学生不知道要带首饰,坊主和博士可能等一等学生,学生立即回斋舍取了来。”
陆博士严厉道:“我能等,可罗坊主能等吗,罗坊主一上午要去五间学舍的你可知道,还有,我昨日不是令林馨她们与你说了么,你人都来了怎会不知道带首饰。”
华琬委屈地看向王芷蓉,不想王芷蓉自己主动站起来,一脸愕然地说道:“华琬,我昨儿不是特意交代你要记得带吗,你还应了好,怎么一觉睡醒就给忘了。”
华琬张了张嘴,终未开口反驳王芷蓉。
华琬已忍让,王芷蓉还继续尖着嗓子说道:“华琬,你上月不是制了掐丝满池娇铜胚珐琅么,昨儿下学时官窑焙烧好送回来了,你的铜胚珐琅比雕木簪好看,不若让罗坊主看看你制的珐琅器。”
王芷蓉已知晓华琬同罗坊主之间确无甚关系,至多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故说起话来没有半点顾忌。
罗坊主的脸色阴沉,华琬脑子嗡一声,忽然明白了罗坊主过来工学堂的原因,这原因怕是除了她外,其余人都懂的老规矩。
文思院和凝光院每年会至工学堂挑人,但与此同时学生亦可选择去哪儿,譬如谢如英这般直接摆出器物的,纵是工艺再好,将来罗坊主也不会要她了,至于王芷蓉和坐在她前头的女娘,此刻就在好好表现,而林馨约莫还模棱两可,所以摆出一支并不出挑的木簪。
幸而陆博士未真的去取铜胚珐琅,只瞥了正发怔的华琬一眼,摇摇头随罗坊主离开,罗坊主更是自始至终未同华琬说一句话。
第33章恩师
华琬鼓着脸坐在书案前,偶尔抬起手背揉红红的眼睛,倔强地忍住了泪,可心情却如昨儿傍晚即将下雷雨的天空一般,乌云压顶,翻卷了漫天的委屈和担忧。
罗坊主一定是生她气了。
趁了陆博士送罗坊主去甲舍的间隙,林馨走至华琬身边,皱眉瞪着王芷蓉的背影,咬咬牙,“未料王芷蓉竟这般小人,阿琬,也怪我,昨儿应该多叮嘱你几句的。”
华琬朝林馨摇摇头,压抑着嗓音,“没事儿,别担心我,你快坐回去吧,一会陆博士要进来了。”
华琬很想跑回置物房,躲在温和的陶婶娘身边,可腿脚却同压了巨石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
罗坊主很快将五间学舍走了一遭,又同大司成说了几句话,大司成要邀请罗坊主至竹亭小歇,被罗坊主婉拒。
“平日工学堂的事儿也不少,大司成请留步自去忙吧,我去见了恩师后,便回凝光院了,改日再来寻大司成喝茶。”罗坊主站在大司成的斜前方,神情可谓风光霁月,不见半点阴沉模样。
大司成笑着颌首:“是该去看看前院使大人的,那我就不强留了,你得空记得来工学堂寻我,我前儿新得的庐山云雾可是好茶,待你来了,我再煮与你尝尝。”
罗坊主玩笑道:“既有好茶,我后日便来。”说罢微微欠欠身,“如此先告辞了。”
同大司成分开后,罗坊主的婢子青荷好奇问道:“罗坊主,华娘子在工学堂学的可好?”
罗坊主入学舍时,青荷一直在外廊候着,当初是她亲自陪华琬入的工学堂,自颇为关心。
罗坊主摇摇头,“那孩子啊,傻了一点。”
青荷惊讶地‘咦’一声,难道罗坊主看错了人,那华娘子在工艺上无天赋么,纵疑惑,可罗坊主不主动说,她也不敢详细问。
转过前头两株杏树就到置物房了,忽然一个人影蹿到罗坊主跟前,罗坊主惊讶地捂住嘴巴,看清来人是小陶,正要唤了小陶说话,不想小陶板着脸又转身跑开。
罗坊主无奈地摇摇头:“小陶这孩子好好地跑什么,真是的。”
原来小陶远远从树缝瞧见有人影,以为是华琬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呢,不料来人不是华琬,她自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陶学录正在屋内洗磨那方羊脂白玉,雕玉是最费工夫的,陶学录的耐心和专注远甚于常人。
罗坊主叩了叩槅门,叩门声轻而缓,非但未惊扰了置物房那本就只剩下蝉鸣的安静,反而令此处再添几分旷远与隐于世的意境。
听到陶学录的答应声,罗坊主才推门而入。
“恩师近日可好,学生未事先递拜帖,搅扰恩师清净了,还请恩师原谅。”罗坊主走至陶学录身边,恭敬见礼。
“坐吧,今儿一大早华丫头就与我说你会来了。”陶学录放下手中事情,朝罗坊主温和地笑了笑。
她二十年前曾在青州郡停留过一段时日,遇见了当时年仅十岁的罗瑾娘,她见瑾娘心灵手巧又勤勉,便传授了制饰技艺,令瑾娘有了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和寡母。
去年新任少府监寻到她,言凝光院境况堪忧,她便推荐了被青州郡金湘堂奉为头牌匠师的罗瑾娘。
听见陶学录提起华琬,罗坊主笑道:“学生见华丫头心地纯良,性子又安静,便让她过来与恩师做个伴,华丫头可有给恩师添麻烦。”
“说的好听,你是想要我替你带一个帮手。”陶学录好笑地瞪了罗坊主一眼。
罗坊主不好意思地垂首笑:“什么都瞒不过恩师的眼睛,凝光院好手艺的匠师少,漫说宫里的那一个个了,便是寻常皇亲贵胄我们也得罪不起,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恩师认为华丫头怎样。”
“怎样?”陶学录看了罗坊主一眼,“比你强,也比我强,总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罗坊主神色一震,华丫头未满十三岁,恩师便断言华丫头将来会比她们都强,这可是极高的评价,但这也是罗坊主心底期盼的。
陶学录取出华琬替郑老夫人掐制的几支金簪与罗坊主相看,花样儿虽简单,但已可见精细的技艺,罗坊主很满意,连连点头,“章法、造型皆非常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你是一并将自己夸咯。”陶学录呵呵笑着。
“学生若非恩师的高徒,岂能任制艺坊坊主。”罗坊主逗着陶学录开心,想起先才丁舍发生的事情,罗坊主无奈道:“华丫头也有弱处,不知人心险恶,少了提防之心,容易着了旁人的道。”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十全十美,一旦开始戒备,就容易失去本心。”陶学录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慢慢教华丫头吧,她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经历了,想来也就明白了。”
罗坊主认同陶学录所言,点点头,起身亲自替陶学录沏茶。
二人又聊了几句凝光院的近况,陶学录终归放不下大皇子的事,遂问道:“你可知宫内如今是何光景,大皇子,一切可好?”
罗坊主知道陶学录与甄家的关系,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直言道:“后宫里皇上最宠的仍旧是张贵妃,齐淑妃则母凭子贵,毕竟朝中谁人不知二皇子是被皇上带在身边教养的了,至于大皇子……”罗坊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听闻大皇子专好木雕,前儿还雕了一块麒麟牌送张贵妃生的五皇子,只那五皇子年纪尚幼,拿到木牌后不知珍惜,把玩一番便摔到地上碰裂了,大皇子非但未生气,还欢喜言若五皇子喜欢,他再回去多雕几块,任由五皇子摔着玩。”
陶学录听得双唇轻颤,半晌未说话,终化作叹息一声。
罗坊主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少府监掌治署传诏令,命学生制双蟒戏珠束发金冠,这是亲王的规制,就不知皇上要封哪位皇子。”
陶学录蹙眉无奈,沉吟半晌,“罢了,只希望朝局变换不要再波及六院,对了,快到下学时辰,估摸华丫头一会会过来,你可要与她说话?”
罗坊主摇头道,“不了,学生也该回凝光院,华丫头还请恩师多费心。”
第34章红雨
华琬满心忧伤地跑回置物房。
陶学录见华琬鼻子一抽一抽的,是既心疼又想笑,遂问道:“华丫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华琬怏怏地说道:“芷蓉太过分了,她在学舍里撒谎,害得学生被罗坊主和陆博士误会。”说罢华琬难过地望着陶学录:“婶娘,您说罗坊主会不会因此不肯收我去凝光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