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没有的事,小姐勿要胡言!”黎奴笑着取来帕子,为杜灼拭去眼泪。
杜家小姐转又想到什么,她抽泣着看向黎奴,轻声问:“黎奴你说,每个人都会离开我身边,是么?”黎奴摇头否认,不及回答,听对方接着说,“你不要否认,我心里清楚,那日偷听到爹娘的话说,我听见……听到他们说,灼灼命短,未必能过十八岁……”
“胡说!”黎奴倏地站起身,面色阴沉反驳道,“哪个庸医下的定语?!孙医师看过没有?若无,天下间谁人可以妄下断言?”
“可是……”“没有可是!”黎奴面露不悦打断杜灼的话,他快步踱到格窗旁,颇为烦躁走了几个来回。
视线跟着黎奴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杜灼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惹恼了甚少发脾气的黎奴,暗想长兄大哥婚礼“作恶”太多,她只得低声致歉:“我去参加大哥婚礼仪式,不会再胡闹了。”
沉默许久,黎奴回到杜灼面前,认真道:“小姐的宿疾定会医好,所以小姐勿要乱想,无人会离开小姐身边,老爷、夫人、少爷、乳母……”
“黎奴也会,一直在我身边么?”杜灼歪了歪头,望向黎奴眼睛深处。
“会,我会一直,永远在灼儿身边。”黎奴说着露出温柔的笑。
“当真?”杜灼大喜,拉起黎奴的手便往外走。“这就去参加婚礼,说起来那郑云儿须得给灼灼行礼呢。”
杜家小姐眼角仍旧挂着泪水,嘴角却扬起灿烂的笑,这个场景,深深烙印在黎奴的心里,许久不曾磨灭。
第四幕 终忆
“黎奴,哦,不,崔俨,既然返回京都是嫡母安仁长公主的意思,你便回京一趟听候安排罢。”立于黎奴面前的涞州刺史杜柏戬轻微咳嗽打断对方的走神,一时有些拿不准该用怎样的言语态度与之说话。
恍惚回过神,黎奴兀自终止了回忆往昔。不远处是为他祖饯设置宴会仆役忙碌的身影,时不时抬头好奇打量他男装打扮的模样,在旁人看来,他是怎样怪异的人物?或者他不甚关心周遭人的看法,他真正担心的是杜府小姐得知一切后的反应。
“是,黎奴知道。只是方才所言之事,务请老爷成全。”黎奴态度诚恳拱手行了大礼,面露焦急等待杜使君对于其请求的答复。
杜柏戬有些为难,语气犹豫嗫嚅道:“这个事情……要晓得你尚未恢复身份,至于将来是否有可能得到应有的官位还未可知,如此轻下许诺,不是耽误我灼儿大好年华么?”
黎奴握紧拳,低下头默不作声,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不自然的有些颤抖,像是压抑某种情绪:“黎奴唐突,老爷见谅……”
“这样罢,”杜柏戬心有不忍,讲出个折中办法,“一年时间,若你不能查清清河崔家灭门一案、恢复豪族世家身份,便不要怪我将灼儿许配贵家,何如?”
“老爷!”黎奴心急上前一步,想要再作讨论,却被杜使君挥手打断,听对方毫不退让,坚持道:“你勿要再言,至多两年,我只保证这两年内不为灼儿择婿,再长,恕我不能应允,你亦知晓灼儿的身体……”
“是,崔俨明白。”黎奴知道多说无益,杜使君已然不会再作让步,他行礼谢过,刚要告退,听得杜柏戬又道:“你亦知晓灼儿固执脾气,你我二人这里商量,也要她同意方能作数。”
黎奴点点头,又与杜柏戬密谈几句,借口祖饯诸事忙碌,匆匆作别而去。
出了主殿,经过花园,不知觉来到掩翠阁前,听得殿内寂静不闻声响,他举步不前犹豫着是否应该进去拜访,忽见阿宝端着汤药沿游廊疾步走了过来,黎奴忙避至一旁隐藏起身形。等到阿宝身影在眼前消失,他才想起杜府小姐每日清晨都会在茶室服用汤药、消磨时间。
思及此,他迈开步子绕道后殿。隔着亮若镜面、倒映耀眼阳光的潺潺溪水,隐约听见茶室内传出轻微声音,黎奴隐在树丛后,定定看着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心里五味参杂,瞬间竟不知如何面对。
正当他犹疑之际,听得茶室里又是一阵喧闹,看到郑云儿神色惊讶对杜府小姐说了什么,便见如灼倏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大喊:“骗人,嫂嫂骗人!黎奴是男子?!”
心里不禁有些紧张,黎奴倏地握紧手中拿着的象牙梳掌,心里考虑着是否应该进去说明,抬眼望见杜灼极其反感,断然拒绝旁人相邀:“不送!不送!羞煞人了!不要见他!……”
黎奴怔怔看着杜灼情绪激动将家嫂、侍女阿宝赶走,垂首看着手中华美的梳掌,缓缓纳入怀里,他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继而转身离开了掩翠阁。
麻木行着祖饯之礼,进酒、饮下,祝词、插柳,跨上骏马,拱手与杜府众人作别,哪里也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明明知晓杜灼不会来送,黎奴心里仍在奢望。
黄沙漫天,初秋的狂风席卷道上尘土迷漫了人眼,黎奴走在队伍前头默默骑马行进,忽然,他感受到身后一道熟悉目光的注视,缓慢回首望向道旁一处断崖,见到驾着白马的一个女子,凉风扬起其臂上鹅黄色的帔帛,长长远远,像思念一般延绵不绝。
“灼……”黎奴刚想出声,想起与杜使君的约定,他不敢开口说出不切实际的保证,目不转睛望着杜灼,千言万语,他也只是翻身下马,将手中折柳种于道旁,心中默念:两年,两年时间,他定然想办法查明崔家灭门一案,恢复清河崔氏身份。
再回首,记忆终了,黎奴挥动马鞭,向着朝霞升起的方向,向着等待未知真相的地方策马前行。
注:
一.唐风俗,新妇入门,舅姑以下从便门出,再从门入,言踏新妇足迹,详见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礼异。
二.唐代婚礼,以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交拜便在此处进行,详见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礼异。
番外 和风·云歆(上)
第一幕 日和
平原上扬起漫天黄尘,呼啸而过的冷风割着面颊分外疼痛,道旁干枯的桦树枝干跟着瑟瑟发抖,时值寒冬,地处黄河之南的荥阳枝叶凋零,视线所及地方没有半点绿色,满眼的灰白,包括天空厚重阴沉的云朵。
某处恢宏大宅内未燃炭火取暖,铜制连枝灯上仅点了一盏蜡烛,灰暗摇曳的烛火在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冷风侵蚀下愈发显得寒碜而可怜。一身褪色华服的贵妇偷偷觑了沉默不语的女儿一眼,不停解释道:“云儿,事情便是如此……”
郑云儿面无表情瞪着紧握成拳的手,既不反驳亦未赞同,仿佛周身寒冷令她早已忘记了思考问题的答案。
久等不到回应,贵妇神色尴尬起来,她竭力忽略女儿的冷漠表情,自顾沉浸在得知喜讯带来的快乐当中。
“爹娘不是决定了么,既如此,还有何可讲?”郑云儿话毕低头看着揉成一团的帔帛,忽然双手放开,锦缎倏地恢复原本光滑状态,然而帔帛主人被旁人擅自决定的人生却不能如它一般,即便松开手即便出言反对,于既定的事实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贵妇脸上讪讪的,停顿半天才又开口劝慰:“说是远嫁,但除开距离略远这点,那户人家——为娘打听得清楚——绝对和善好言,加之贵为国朝勋旧,虽不如我荥阳郑氏门第显赫,却家境殷实,下半辈子定然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郑云儿侧身望向嫡母,冷笑着反问,“哪个衣食无忧?爹?娘?还是在家依靠族人周济维生的兄长们?!”
“当然是……”郑府夫人被庶女一番抢白,不禁涨红了脸扬声骂道,“看你甚么态度!我好声气说话,你倒顶起嘴来,身为豪族该有的礼仪呢?去叫你爹爹来评理,你这般行止像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么?”
郑云儿低下头,视线触及室内陈旧的摆设,早已剥落了其上装饰的漆器,黯淡无光、垂头丧气挂在木架上的帐幔,每件物品无一不在透露家道中落、辉煌再无的悲凉无奈,每处不合时宜的声响都在陈述空有名号,实则外强中干的败落现状。
“拿无甚用处的女儿换取丰厚聘财,在豪族里早不是甚么隐秘事情,如今轮到女儿,女儿自当听天由命不会反抗,娘亲被人点破亦无需恼怒,只管等着贩卖庶女所得好处便是。”郑云儿说完垂首恭谨行了一礼,而后别脸看向一旁,任凭郑府夫人如何冷眼咒骂亦不再开口。
“你!不知好歹!真是不知好歹!”贵妇站在原处猛跺脚,喃喃说着不断重复“不知好歹”的话语。二人僵持许久,贵妇耐不住对方沉默以对,恶狠狠瞪了云儿一眼愤愤拂袖而去。
周身气力仿佛被全数抽走,缓缓跌坐榻上,听着室外传来的呼呼风声,郑云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赶忙拉紧帔帛包裹身体,但却徒劳无用,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刻骨的北风。
自郑云儿与涞州刺史杜柏戬长子订婚以来,这便是云儿每日与其嫡母必行的对话。
隐隐有些气馁,云儿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嫁与庶族……不该抱怨么,连抱怨一句的资格也没有么?”眼角泪水滑落,她无心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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