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儿记下了,春娘。”面前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认真地点点头,乌黑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对方面容,令说话的女子一阵失神。
韦春娘无声叹了口气,轻轻指正:“小主人,春娘不是告诉您了么,今后不可再叫春娘的名,你我要扮作不相识的样子。”
“知道了。”稚童低下头,怔怔看着鞋头上刺绣的纹样,由于女子训斥的话语,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另有,”韦春娘狠狠心,再次开口强调,“从这刻起,小主人需得放弃崔俨这个名字,只留‘黎奴’这个小名的称呼;还得换上女装……”
“为何俨儿……黎奴为何要换上女装?是因为玉珠姐姐的缘故么?”触到春娘倏忽的严厉目光,小孩才发现自己不可询问事情缘由,只是幼小的心里隐约觉察到些许不安的预感。
春娘没有回答,反倒起身来到格窗旁,透过关不严实的窗户朝外望了望,室外雨势渐小,变成了看不清行状细丝,无声无息散落地面。对于天气的变化,韦春娘暗暗宽了心,转回到黎奴面前,抬手理了理对方身着衣裳上的褶皱,又动手为其挽了个双鬟髻。
“好了,小主人按照计划到后门去罢,等阵杜府小姐便会出来。”
黎奴还想再问,无奈韦春娘已然背对向他,态度冷漠不发一言。
“我过去了。”黎奴委屈地咬咬嘴唇,缓慢移动脚步朝方才约定的后门处走去。
“小主人,这都是为了您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啊。”韦春娘回望小主人离去的孤单身影,不觉潸然泪下,喃喃自语不停述说内心不便透露的隐衷。
“乳母!乳母!你在哪里?!”屋内传来一阵女童稚气声音的呼唤,春娘匆忙抹去眼角的泪痕,尽量收拾起感伤情绪,竭力扯出一抹浅笑隐藏心事,她扬声答道:“来了。”
微雨,仍旧持续,不断模糊房舍过于硬朗的线条,天色逐渐转亮,不知觉中迎来白日。
第二幕 桂味
方才呼唤乳母韦春娘的女童推开格门探出头,浓黑的秀发挽成双髻,以葱绿发绳及金花珠翠固定,额前一绺额发由于其歪着头向室外观望的缘故略微偏至左边,女童身子隐在格门后,朝院子唤了一声:“乳母……乳母,你在哪里?”
等了须臾无人应答,年幼的杜灼不高兴的撅起嘴,抱着蹴鞠沿走廊向前走去,忽而被臂上帔帛绊住,她脚下踉跄摔倒在地,手中蹴鞠一路滚下台阶跌落水洼处,转瞬染了尘污。
杜灼左右看了看,不见一个侍妇,想要寻找的乳母亦未出现,“灼灼自己捡回来,不要你们帮。”她一面嘟囔一面从殿前拿来绣鞋(注一)穿好,将过长的帔帛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杜灼侧身小心翼翼一步步下了台阶。
殿阁一方狭小院落,一株大桂树伸展枝叶占去大半空间,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着通向宅子后门,许是落雨、到处湿漉漉的缘故,素日值守的门房不知跑到何处,就连常常聚在一处吃茶赌钱的下仆们也不见踪影。
恰逢花期的金桂,由于雨水的浸润,发出不同于干爽季节的清雅香味,金黄色的小花瓣撒落一地,交错着石缝处长出来的绿沉青苔,颜色鲜妍,煞是好看。
杜灼踮起脚尖在地面凹陷形成的小水洼上方跳过,避过了积水,却逃不开树枝上积攒的雨水,不经意间一滴冷凉的雨滴在脖子上,吓得她缩起脖子四下观望,待得发现是枝叶落水,她愤愤走到桂树旁,扯起裙角对着粗大的枝干猛踹了一脚,树枝受到外力,哗啦啦震动摇晃,积于其上的雨水噼里啪啦打下,杜灼被淋得湿透,慌忙逃开。
“呵呵……”一阵轻微的笑声在后门处响起,杜灼快步了走过,见得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孩瑟瑟站于门边,眨着乌黑的眼睛定定望着她,衣着简洁却不失贵气。
对方是个漂亮的孩子,杜灼稚气的心里瞬间有了定义,她颇为窘迫地涨红了脸,双手叉腰,话语里带着气愤,却又显出奶声奶气:“你,为何笑话灼灼?”
“我并未取笑你。”陌生的孩子低下头看向别处,嘴上否认道。
“那你在灼灼家后门鬼鬼祟祟作甚么?”杜灼歪了歪脑袋,不依不饶追问道。
“我……”眼前的孩子有些着急想要解释,抬眼觑了不远处一眼,才作势揉揉眼角,呜咽着说,“我在伤心难过。”
年幼的杜灼仍是不解,她凑到陌生孩子面前,凝眉想了片刻,复问道:“为何伤心难过?莫不是你偷吃爹爹用于上贡的珍果,被爹爹责骂?还是把哥哥的书画当作窗纸糊在格窗上?”
孩子闻言头更低了,杜灼的问话牵扯其心中真正的伤痛,他终于抑制不住抽泣起来,轻声解释道:“我爹爹死了,娘亲与哥哥姐姐都不在人世了……”
“真可怜,若是灼灼,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杜灼闻言跟着哭了起来,眼角泪珠大滴大滴滑落,惊得她身旁的孩子急急出言劝道:“我伤心我的,你哭甚么?”
杜灼用力抹去眼泪,表情认真答道:“因为灼灼觉得很可怜,就哭了。”话音未落,她复又展颜一笑,拍着那孩子的肩,劝慰道:“不过没关系,灼灼去与爹爹说,让你来我家便好了。”
“争可以……”
“灼灼说可以便可以!”杜家小姐扬手打断对方的疑惑,一面微笑着说,“我是杜家小小姐杜灼,我爹爹是刺史,朝廷的大官……唔,像这么大——”杜灼张开小手,在空中拼命画了个大圆,以示其父官职之大。
对方噗嗤好笑出声,等怠趼笑意,那孩子整了整衣衫,姗姗有礼微一垂首,客气说道:“敝姓崔,单名……”孩子倏地顿住,心里想起什么,他忙改口,另道,“黎奴,黎奴是我的名字。”
“嗯,黎奴,现下你便帮我把蹴鞠捡回来。”杜灼满意地笑了起来,即刻下了吩咐。
黎奴有些不解,他指了指落于不远处水洼里的蹴鞠,反问道:“可是,蹴鞠就在面前,你自己可以……”
“那样灼灼的手便脏兮兮的,灼灼一会还要吃石榴,知道了么?”杜灼一脸理所当然催促着黎奴抱起蹴鞠,见着对方听命行事,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石榴吃了两颗。
“分你吃石榴,这是灼灼从爹爹上贡皇帝陛下的珍果里偷出来的,勿要告诉别人,不然灼灼不跟你玩。”杜灼将一颗石榴塞进黎奴嘴里,一面模样神秘地说。
“怪不得方才那样问我……”黎奴轻轻嚼了嚼,石榴汁水迸裂,嘴里泛出一丝甘甜。
两个孩子自顾讨论各式吃食往殿内走去,未曾在意隐于桂树后的妇人缓缓走出,定定注视二人走远。
雨水轻柔,浸着满树金桂的香味飘荡在每个角落,不管身在何处,总有一股淡雅充斥鼻端。清冷的初秋,相遇的序幕悄然展开,那时错认维系彼此在不知名丝线上的偶然,殊不知却是命运不可逆转的轨迹。
注:
一、因唐代居于室内需脱鞋,仅着袜子,故出殿来到院落是需要穿鞋的。(若言与日本现下的进出脱鞋一般,莫不如说日本一直仿效唐代生活习惯。)
第三幕 追寻
木造的殿阁匆匆走来个身着华丽绸缎衣裳的孩子,昔年童稚的面容上隐约显出些许成年女子特有的高傲,纠结的眉间却又透露出未及退却的孩子气,时光荏苒,光阴流逝,那个在角门与陌生孩子哭笑交谈的杜府小姐不知觉间已然长到十二、三岁年纪,此刻她泪流满面跨入房内,砰地一声猛摔上格门,气呼呼坐在榻上生着闷气。
室外乐声大作,她好似没有听见,双眼瞪着烛台跳动的火焰,嘴里咕哝着什么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
黎奴轻轻推开格门,不露声色打发室内侍妇,缓步走到杜灼身旁,明知故问道:“小姐,吉时快到,还在房里作甚么?”
“不要你管,灼灼才不要参加大哥婚礼!”杜家小姐别过脸,狠狠说道。
“一会新妇入门,小姐还需前去行礼(注一)。”黎奴瞥见杜灼一脸怒容抹去眼角泪水,不愿出声搭理,他只得再劝道,“自家大哥婚礼,争可任性胡言不去参加?”
“灼灼不喜欢嫂嫂,灼灼讨厌她,抢走大哥!连灼灼喜欢的南珠项链也给她了,灼灼不高兴!”黎奴忍不住笑了起来,激得杜灼气愤大喊:“黎奴好无情,黎奴不帮我!”
黎奴不理杜灼吵闹指责,忽严肃了神情说道:“小姐还有理说,方才青庐(注二)交拜时,是谁扔了硕鼠吓得侍女大惊失色乱作一团?又是谁偷剪了喜蜡换下美酒?”
“你亲见是我了?”杜灼停止哭泣,偷偷觑了对方一眼,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反问道,“玩笑罢了,黎奴骂我作甚么?又非灼灼的错误。”
黎奴哭笑不得望着杜家小姐强词夺理一番争辩,开口问道:“如此说来,倒是谁的错误?”
“大哥的错,娶了妻子便不疼灼灼了;爹娘也是,天天念叨新妇如何如何,都不管灼灼生病难过……”杜灼愈说愈委屈,豆大泪珠沿着面颊滑落,想起中意的金栗红玉镯不日便要传给嫂嫂郑云儿,她心里更是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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