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门外响起个怯生生的声音,郑云儿飞快拭去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看向举止局促站在格门旁的少女,柔声招呼道:“楚媛,这么晚了还出来作甚么,也不看看天气寒冷,小心冻着。”
衣着素净的郑楚媛年方十四,面庞圆润看着像孩童一般天真无邪,皮肤白净仿若凝脂,说话时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上下闭合,衬得双眼愈发明亮可人。就该是个得到旁人宠爱的贵族小姐……郑云儿目光柔和注视着妹妹,方才那股哽堵心头的怨恨之情蒸发无形,她脸上浮现宠溺的笑,挥手将其招至身旁。
楚媛双手合抱凑到嘴边呵了呵气,抖着身子说道:“外边好冷,滴水成冰的,风吹过来,僵了一样。”
云儿闻言展开帔帛披到妹妹身上,一面怪责道:“不披斗篷,手炉也不拿,要是染上风寒,如何是好?”
“适才见到娘亲气呼呼走过,媛儿担心姐姐……姐姐勿怪娘亲,全因媛儿的缘故,要不是媛儿许嫁太原王家需得大笔钱财,姐姐也不用远嫁,都是媛儿的错……”郑楚媛呜咽不能成声,大滴泪珠顺着面颊淌下,烛火倒映下像是净琉璃般闪烁出流光。
“傻妹妹,”云儿淡然一笑,一把将楚媛拉入怀里,轻抚其背,劝道,“与媛儿甚么关系,姐姐到了嫁人年纪,自要许配人家的。”
“可妹妹招了太原王家,姐姐也该嫁个豪族才是,娘亲偏心,媛儿该与姐姐对调。”
“愈发胡言了,媛儿与淮海天造地设一对,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甚么对调的话,当真胡言乱语!”云儿抹去妹妹眼角泪痕,捏了捏对方因羞涩涨得通红的脸,笑说道,“好了,时候不早,快些回去歇息罢。”
“姐姐!”楚媛咬了咬嘴唇,小声问询,“姐姐明日便要远嫁,媛儿能否与姐姐一块?”
“过阵子便要嫁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楚媛抬眼看了看长姐,低声咕哝道:“媛儿不想回寝间,十五哥来帮忙姐姐远嫁涞州之事,媛儿便不想回去……”
“这是为何?”郑云儿不解,含笑看着妹妹,问道。
“没甚么……”楚媛低下头,怔怔盯着烛火,神色颇为怪异,云儿心里疑惑正待发问,却见妹妹忽扬起笑,语调轻快道,“姐姐快看媛儿为姐姐缝制的绣品,鸳鸯凤凰,荷叶游鱼,不知姐姐可喜欢。”
被楚媛面上快乐的笑容感染,云儿打消了担忧,起身往看妹妹送与的各样刺绣物件。
烛泪滴落凝固在蜡烛底部,与楚媛在荥阳最后相处的时刻满是欢乐笑声,郑云儿却未忘怀妹妹眼底的不安,只是当时并未留意那阵异样彷徨背后的含义。
第二幕 暖风
启程南行的日子破天荒的出了太阳。厚重云层退却,饱受冷风侵扰的人们终于迎来期盼已久的温暖阳光,雀鸟迫不及待跃上枝头欢快鸣叫,仰面接受柔和光照,瞬间令人错以为春季提前来到。
这般明媚,实在不像适合悲伤别离、心情落寞的日子,郑云儿无言感叹,缓缓放下车帘子隔绝已然远去的亲人身影。
道旁景色不再熟悉,伴随车轮咕噜的单调声响,送嫁队伍一路南行,过黄河,渡长江,路程长远到云儿忘记了依靠十指计算的日期,唯有车窗外逐渐增多的柔绿色调以及气候愈发暖和的感觉时刻提醒她,欲要到达的目的地更加近了。
等到刺史府上来人通传,杜家长子杜炤在十里外凉亭迎候,各样礼仪所需事务皆已准备妥当,郑云儿这才松了一口,漫长而劳顿的旅程宣告结束,撇开对不确定未来的担心不谈,她总算感到些许释怀,不管怎样,至少可以尽情享受舒床软枕,也是件幸福事情了。
正想着,车马已抵达杜府预定来迎之处,整理容妆下了马车,见得位黑须老者领着另一模样周正的青年男子迎将上前,率先开言,道:“老夫在此久候新妇了。”
郑云儿大惊,慌忙拜道:“新妇惶恐,新妇给老爷行礼,恭祝老爷福寿延年,官运亨通。”
“好,好,好,果然是世家子,这模样谈吐,哈哈哈……”杜柏戬暗喜自己张罗的长子与豪族的联姻,回首见儿子默然立于身后,他忙催促,“还不快与新妇见礼!”
“是。”杜炤依命拱手行了礼,嗫嚅着说了句“郑小姐有礼”一类不见情绪的清淡客套话。
不过三两句言语,她便察觉未来夫君性格懦弱,不见长才。隐约有些失望,虽然不曾有过期盼,但郑云儿显然没有做好充分准备面对一个唯唯诺诺的丈夫,她偷眼望了望杜炤,毫无特色的长相,隐入人群便会遗忘的那一类人,心里再度叹息,对杜炤的轻视无形中又增加了一分。
而后赠送首饰等活动按部就班进行,郑云儿木偶一般听候赞礼安排,无甚表情的面容下,她莫名生出些许疑惑:那只先皇帝大破高丽所获、举世独一的金栗红玉镯,作为杜家长媳应该保存的镯子并不在赠与首饰之中。
第三幕 流云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郑云儿却始终忘不了大婚那日情景。初见便叫人失望透顶的夫君,刺史家公虽对她和颜悦色、推崇有加,但那样和蔼态度显然超出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太过尊长不分,失了长幼有序的既定角色,对于自小接受世家豪族礼仪教育的郑云儿来说,那是不可想象的荒谬事情。
即便是离别荥阳前夜对嫡母那番不敬反驳,也仅是她实在不堪忍受父母厚此薄彼的过分做法,一时忘了家庭礼教说出的冲动之言,云儿每每想起这段过往仍不免悔恨。
孝侍长辈、与夫君相敬如宾等等自小耳提面命的闺阁礼仪,在见到杜府家眷谈笑无度的相处之道后,统统变为笑谈。杜使君与儿女的温和说话不分辈份的模样,看着像是田间小农对子女的过分溺爱。新出门户……云儿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由自主生出一丝鄙夷。
郑云儿并无任何歹毒恶意,对夫家鄙夷情绪的产生不过是几百年来在清贵世家身上根深蒂固对庶族的偏见罢了,然而这样的情绪还是影响了她与杜家人的平素相处,譬如,郑云儿怎么也不能融入夫家的欢乐中,并对杜府之人生出类似家人一般的亲密情感。
正想着,远远望见夫君杜炤偷偷摸摸左右查看,一副欲要外出又不想旁人瞧见的模样,云儿停下摇动短柄扇的动作,眉头紧锁,咬着嘴唇竭力压下心中涌现的屈辱感觉。欲要上前盘问丈夫外出目的,看得幺妹杜灼忽然跑出来低声与其兄长笑说着什么,云儿放慢脚步,直觉得二人所言内容是她不可企及的世界。
“小姐,姑爷在前,争的不过去说话?”自小照顾郑云儿,跟着陪嫁涞州的奶娘按耐不住,开口问道。
云儿斜眼看了看身旁侍妇,低头思索须臾,终归面目肃穆庄重不出一言。郑云儿奶娘心急,逾越谏道:“小姐下嫁涞州杜家,若不能放下身段抓住姑爷的心,莫非要眼睁睁看着教坊女伎将姑爷抢走?到时后悔也来不及呢!”
“既有心狭斜冶游,我放下身段又有何用?!”郑云儿冷笑着反问,没由来牵扯出愤慨情绪。冷静……她不断在心里自我安慰:何须为了那种身份低贱的狭斜女动气,倘吵闹起来,岂非令人轻视?
郑云儿如此提醒自己时刻保持世家大族应有的体面风范,不至于沦入国朝暴发户那种寒碜举止,于是无可避免用一种近似傲慢的态度对待夫君,杜炤本是个敏感内向的公子,一来二去在妻子面前受了怠慢,便心灰意冷减少与之朝夕相处的时日,躲到曲巷行院眠花问柳去了。
若说她从未考虑自己可能的过错,倒不如说,在郑云儿骄傲自持的心中,即便有错处,也是不顾她颜面外出游宴无度的夫君杜炤错误在先,如此一来,她郑云儿就算态度傲气些,亦只是面对旁人错误应有的态度。
缓缓靠近自顾说话的兄妹二人,隐约听到一两句关于金栗红玉镯的谈话传入耳中,“……那红玉镯,分明是我杜家新妇才能有的物件,哥哥争敢送与倡女,若是喜欢,大可为其赎身收为妾室……”闻得这句,郑云儿极力在心里构筑的淡然心态轰然倒塌。
身体由于压抑怒气微微颤抖着,她可以忽视小姑惯常作对的行止,她可以装作不见丈夫天天外出游宴的荒唐,她固守冷清内室换来的堂堂嫡妻拥有的最后自尊,就这般被人无情践踏,她郑云儿为了颜面却反驳不得。但是,作为杜家正妻唯一象征的金栗红玉镯怎可以赠与卑贱女伎?她的夫君杜炤将她置于何地,难道是要向外宣称她郑云儿连个官伎亦不如?!
心绪难平,垂首看着手中握着、楚媛从荥阳送来述说遭遇的信函,本想与夫君商量拿个主意的想法顿时消失,她勉强自己扬起笑,装作不曾听见杜家兄妹二人对话一般,若无其事招呼道:“你兄妹二人在那边说甚么体己话?”
惊讶与排斥明显出现在杜炤及其妹脸上,郑云儿受到的伤害又加深一分,相对的,她面上表情愈发严肃得有些不近情理。恶性循环之下,谁也不会对旁人敞开心扉,原有的简单好意被误解,不愿解释的众人,唯有将误解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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