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眼神清明、风姿萧疏的云沉侯,提起这个人来脸上也藏不住赞叹的情绪。
“不过,赌也必须有赌的技巧啊。”
古远泽低低地咳了一声,抹去了唇边溢出的血迹,他凝视着指尖的朱红,半晌,在其中一支的火焰上按了下去。
此火无解,不能以水土覆灭,唯以血熄之。
就在他按灭烛火的那一刻,石门轰隆作响,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似从云端传来,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二十年啦……没想到还能有除他之外的人进来这个地方……”
*
远在瑜州府的易从舟,拾定心思,踏上了宁王府的大门。
当今病重,敬王在朝中势力愈发膨胀,宁王的日子就相对不那么好过了,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紧张感,闲来无事就陪着自家王妃弹琴鼓瑟,赌书泼茶,看得旁人都忍不住替他着急。
宁王妃倒很清楚丈夫的心态,他对朝堂的争斗一直是冷眼旁观,因为当今偏心偏得太过严重,他这个时候插手,只能让当今对他更加厌恶。
如今宁王对待皇帝的态度,就是臣子看待君主。
所以虽然娘家人一直催促,宁王妃也坚决和丈夫保持在同一阵线,没有在此时插手朝堂的意思。
听到易从舟的来访时,宁王正在院中赏景喝茶,宁王妃方修剪好了株月季,走回宁王的身边,素手扶了扶歪了的金簪,侧眸去看丈夫:“殿下不打算去见见易大人么?”
“你希望本王去吗?”宁王把手里的茶盏递给她:“先喝口茶。”
他们成婚七年,早有了非比寻常的默契,然而有的时候,宁王也觉得自己难以看不太透自己的王妃。
如果换做别的女子,即使知道易从舟必是为了朝堂要事而来,也恐怕不怎么乐意自己的丈夫去见她,那是个太有魅力的女人,要让人不起什么旖旎心思,太难。
尤其是她现在还未嫁。
宁王妃笑了笑,温声道:“若是其他人,我必然是不希望的,可来的人是余薇,我怎么能怠慢?”
“你和她感情倒是好得很。”
宁王妃笑道:“且不论其他——余薇既然会找上你了,定然是有急事,怎么能把她放在一边不管不问呢?”
宁王摇头失笑,无可奈何地被宁王妃推出了园子。
*
易从舟被冷待在会客堂上,端着茶盏默默地想,这么一副悠闲的态度,宁王说不准还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其实这个时候摆出无心皇位的架势也没有用,宁王顶着皇长子的地位压在敬王头上这么多年,若让敬王得以登基大宝,那以敬王的手段,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也许宁王清楚得很,自己和秦之澄比他更担心,有云沉侯府和天机府这两个庞然大物挡在他前面,他甚至不用拉近关系,她们也会替他解决一切危机。
聪明人。
这样一个聪明人,她们怎么能放他一个人悠闲自在地躲在后方?别的不必说,天衍山放出话来,古远泽已被沈啸擒住,要他的平安,就要拿戚寒风来换。
这件事旁人都不好做,只有宁王这个皇室血脉出面,才能说得动,拿出个章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码字码到一半睡着了……
今天晚点会补上一更……
☆、定调
巍峨宫峦,气势庄严,透过重重宫墙,玄楚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
养心殿内灯火煌煌,将整个内殿照的透亮,一袭寝衣的帝皇倚在枕上,目光沉凝地看着手里的奏章,烛火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眼里的情绪模糊成一片难解的沉光。
“陛下。”
黑衣女子躬身行礼,一双冷静的点漆双目不见波澜,仿佛所有情绪都被人抽离:“安怡长公主确如您所料,意图收买何副统领,何副统领……似有所动摇。”
玄楚口中的副统领何兆乃是当今的心腹,也是手掌禁卫军一部分大权的重要人物,而在日前上任禁卫军统领负伤养病之后,统领之位空悬,皇帝却迟迟没有指派人选。
安怡长公主身为当今胞妹,性子高傲不近人情,和一母同胞的兄长关系一般,只是当今念着兄妹情分,多有荣宠,而如今却不知是怎么打算的,竟然想要触皇帝的逆鳞,可谓是胆大万分了。
内殿唯一侍立在内的太监总管福康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去观察榻上人的脸色,只见皇帝把奏章往身边的案几上一放,眉眼半阖道:“除此之外,你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懒得听这个妹妹做的蠢事,皇帝自认自己这一双弟妹都不是什么聪明人物,到底和他亲近不起来,安怡这是怕他死了之后再不复今日地位,想要提前投靠老二,搏个从龙之功。
玄楚默然片刻,淡声道:“天衍子乃是昔日的魔煞宫主沈啸的另一重身份……小王爷如今身陷天衍山。”
只此一句,再无下文,她只是皇帝手中的暗刃,一把只听从主人意见的武器,不像皇帝的臣子,可以向他提出意见。
她只有禀报消息的权利,无法干涉皇帝的决定。所以即使有相助的念头,却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之前因为找寻叶暇的下落而迟延皇命,等收到她报的平安信才回转瑜州——这件事已经让皇帝心生芥蒂,这次如果表现得太明显,只怕引他不悦,弄巧成拙。
古远泽也算代表着皇室的脸面,如果当今任由他被“江湖人”所害,只怕皇室宗亲那里也说不过去,他必然会为此考量一二,出几分力。
好歹不要让叶暇太过奔波辛苦。
听到这个消息,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他和老二的关系不怎么好?”
皇帝说的老二,自然不是容王府的二公子,而是他自己的二儿子敬王。殿中只三人,按照玄楚的身份,他询问的对象自然不是玄楚。
福康心明眼亮,斟酌片刻,赔笑道:“小王爷年少气盛,性子直了些,这些年住在宫里头,和二殿下偶有冲突,也不过是小孩子脾气,拌过几句嘴罢了,二殿下大人有大量,不曾和他计较。”
他一番话说下来,颇有几分玄机,玄楚微不可见地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古远泽在皇宫里的人缘好得出乎了她的意料,福康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圆滑,值此关键,竟然会为了他说话,可以见得小王爷经营人脉,倒有一番手腕。
其实古远泽和敬王的冲突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敬王对秦之澄和易从舟二人打的主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心怀敬意的表姐,一个照顾他长大被他视为亲姐,哪里能对敬王有什么好脸色,自然结下了梁子。
皇帝意味不明地“嗯”一声,又道:“我要他出门为我办事,他倒好,为了个江湖女子,把自己的任务都给落下了,还落到了沈啸手里。”
而福康讪讪笑了一下,把嘴闭上了,替古远泽开脱那么一句已经是极限,皇帝是个多疑的人,说多了还恐怕殃及了他自己。
玄楚怔了一下,垂眸。
皇帝闭了眼,手搭在案几上,食指轻敲:“他回来之后,就给朕安安心心地娶了俞家小姐,继承容王之位。”
他一句话将少年人未来人生定调,但也透露出了其他的意思,玄楚的消息已经暴露出了这事背后的不简单,他当然不可能放任。
但是对付沈啸的任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否则他也不会容忍这么个威胁在自己眼皮底下活了这么长的时间。
狡兔三窟,以沈啸的武功,即使对付不了千军万马,可是要隐藏要暗杀,却是十分容易的,如今他身边的高手寥寥,连自家胞妹都盼着他早些死,已是芒刺在背,如今又多了个变数,他怎能安心?
放眼大成,还有谁的武功能敌得过此人呢?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吧,尽你最大的力气,把他给朕带回来。”
皇帝是对古远泽这个侄子没什么感情,但他好歹是太后的心肝肉命根子,如果他出了事,恐怕太后少不了要病上一场,也是麻烦。
玄楚虽不以内功见长,若论隐匿之术,当世却无人能出其右。
黑衣女子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面上却不动声色,接下任务:“是,陛下。”
等她退下,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福康连忙上前伺候着安抚:“陛下,少思为上,多思伤身呐!”
皇帝摇摇头,抑制住了喉间的痛痒,嘶声道:“萧临深可回来了?”
“回禀陛下,萧大人昨日已归皇城。”
“传令下去,命萧临深明日起任禁卫军统领之职……咳咳,还有……”
天子低声一唤,另一道暗影出现在他身前。
“将这本《连城诀》送至纯昭手里,告诉她,此后《连城诀》——悉归秦家后人手中。”
*
这一边,易从舟也和宁王详谈至天色暗下。
议事堂中燃起烛火,盏中的茶水不知添了几回,易从舟揉了揉眉心,拂去了眼角的疲倦。
“不曾想,原来易大人手中竟有这么多的暗棋,真可谓是计谋深远。”
受此褒贬难辨的评价,易从舟淡淡一笑:“比不得殿下,余薇亦不知,何时殿下与泽弟有了联系……还让他如此死心塌地为你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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