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坦然一笑:“也许是因为他对你的重视。”
因为知道若让敬王登基,这两个他重视的女子必然落到不好的境地,所以便投向了宁王。
想到这个,易从舟有些欣慰亦有些心疼,她长叹一口气,忽而又道:“与殿下一谈,倒是解了我许多疑惑……我记得自己从不曾向泽弟谈起过江湖事,他是怎么对暇儿如此着迷,原来其中还有殿下的推波助澜……那些江湖话本,原也是殿下送给他的。”
这一段孽缘原是从他而起,只是江湖中的传奇有那么多,为何古远泽偏偏看定了一个叶暇。
非是她不愿意看到这二人在一起,只是叶暇性子太过自由,而古远泽又太不自由,这样不自由的古远泽,能留得住浮云一般的女子吗?
即使叶暇甘愿,这深深宫墙,又要如何消磨摧折她的潇洒从容呢?
她见过容王府后院的女子,看上去固然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内心却早已枯萎,不见天日。
易从舟的语气里隐隐带了质问,宁王听闻,却自觉无辜:“泽弟生父不肯教导,生母早逝,同本王像了个十成十,不过深感同病相怜,关心他一二罢了。”
谁知道他甚至连喜欢的姑娘,都和他喜欢的是同一种类型。
如此想来,他们两个还真是相似。
易从舟说不出心里是笑是怒,她阖了阖眼,又道:“也罢,只是还有另一桩前事想要请教殿下——”
“请说。”
“殿下如此不争不抢,是真的没有争位之心,还是因为殿下早就知道,陛下心中已经拟定了人选?”
“拟定了人选……”宁王讽刺地笑笑:“父皇心中的人选,恐怕确实已经拟定,除了二弟,他还会把位子给谁呢?”
这一番需要避忌的话,他说起来却毫无敬畏之心,可见是已经心灰意冷,连掩饰都没心情。
易从舟敛了温柔的神色,凝声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动静,她和宁王的这场谈话极为隐蔽,整个堂内仆从俱退,只余他们二人。
确认没有隔墙之耳,易从舟这才放心揣摩了一下宁王话中的含义,分明是嘲讽的口气,然而不知怎的,他说起“父皇”这两个字,竟隐隐透露着古怪的同情。
而这个同情,显然不是对他自己的同情,那么就只有对当今的同情……
可当今富有天下四海,有什么需要同情的?
“殿下——”她难得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宁王也不禁坐正了身子,等待她的后文。
“你错了,陛下心目中的人选,不是敬王,而是殿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叶暇两章没出来了……
可能她也习惯了,世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主角……
☆、挡路
石门轰隆而开,小王爷眼前一花,定睛看去,空荡荡的地下石室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老人。
他盘腿坐在石室的正中央,四肢和颈项上都系上了厚重的玄铁链,行动不得自由,身上数十道伤痕几可入骨,却没有丝毫鲜血溢出,甚至也没有恶化的痕迹,古远泽目光一凛,暗自戒备。
此人被关押在天衍山中,想必和天衍子的关系并不友好,甚至很有可能是他的敌人,但是仅从他这般异于常人的表现来看,也并非好相与的人。
古远泽伫立片刻,抬步前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之后,身后的石门又瞬间阖上,严丝合缝地不给人留下一点离开的机会。
他心下愈沉,收敛了探究的目光,边行边道:“不知这位前辈……”
“我乃沈锋,沈啸之弟。”
老者不待他说完便直报身份,古远泽目光一紧,脚步迟疑了半分,不再前进,却见老者古怪一笑,冷声道:“你怕了?”
“并非——只是前辈既然是他的胞弟,又怎会被他关押在此?”古远泽忍住体内的剧痛,尽力使灵台清明:“莫非……”
“你不必试探,”老者鹰隼般的目光直射眼前眉目隽秀的年轻人:“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我关押在此,是我自困于此。”
古远泽面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深深嵌在石壁里的几条铁链,心中惊疑不定:“可是……”
话未说完,老者却似早已不耐,凭空一抓,一股气劲疾来,古远泽抽身欲躲,却抵不过蛮横的真气,便被他抓到手里。
“啊——”
古远泽压抑的痛呼咽在喉中,却见这浑身狼狈的老者一将他捉到手中,目中便隐现癫狂之色,掌中真力浑似不要钱似得,直往手中少年经脉中渡去。
“哈哈哈哈哈——”
“二十年啦,二十年啦,沈啸!你欠我的也该还了!哈哈哈——”
老者的笑声在片刻后戛然而止,他伸出枯朽粗糙的双手,紧紧捉住小王爷的衣领,目光凶狠恐怖:“你的经脉、你的经脉怎么会?……”
古远泽眩晕的半跪在地上,听着老者癫狂的质问,嘴边不由得露出苦涩的笑,他天生经脉过于纤细,没有习武的天资,老者的心思他猜到几分,却犹不可置信。
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遇上话本里说的那样,遇见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像主角一样得到奇遇,从此武功突飞猛进,一飞冲天。
可惜他空有主角的命格,没有主角的天赋,浩瀚真力强行灌入,只能使他的经脉受不住狂暴的真气,爆体而亡。
“前辈,”他艰难地咬着牙,沉声道:“晚辈没有这样的天赋,若是可以,且让晚辈想办法为你解开束缚,让你……让你亲自、手刃仇敌……”
再让他灌真气下去,只怕他真的小命不保了。
虽说良药未求得也没有多少活的时间,他却不信这天下没有别的解决之法,好不容易得来叶暇一诺,要是死在这里,他怎能甘心?
“前、辈……”他从口中继续艰难吐字,期冀能够唤醒这个老者的神智,熟知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刻,老者又爆发出一阵狂乱的大笑,他恶狠狠地抓紧了小王爷的手臂,目色疯狂。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老者佝偻的背脊瞬间挺直,无形而霸道的真气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石窟里碾压冲撞,这气劲太过强悍,竟将整座石窟破坏崩毁,无尽的沙土巨石自顶上碎裂而落下,却被老者周身蛮横的真气冲开,周围十丈内的石块,悉数化为齑粉。
古远泽不堪受此痛苦,几乎昏厥,老者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强力将他心神稳住。
“接下来的话,你给我听好了!”
*
春日已过,夏意渐深,沧州府止战江畔的桃花早已枯萎落下,枝头上又换新芽,只是淅淅沥沥的雨还在落着,似在留恋惦念着远走的春。
叶暇撑着伞,沿江畔而行,她既是向论剑山而去,又是向天衍山而去。
论剑山俊拔灵秀,天衍山神秘沧延,不论哪一座山上,都有着她必须面对的敌人。
最后一帖药已将她的伤创治愈,真力更有进益,此刻走在同样的地方,人……却不一样了。
当初从晋安县归来,在此遇上了阎王楼左护法钟忍的伏击,当时她没有还手的余力,只能任由凛冽刀锋袭身。
“要战天衍子,先战……顾长曦。”
一张挑战帖,在彼此欣赏的两人之间划下了无形的鸿沟,叶暇轻声呢喃着战帖上的请辞,眼神愈发疲惫苍茫。
顾长曦与她从头到尾都处在对立面,即使此时不对上,届时上了天衍山,还是要有一场无情争锋。
无影与照影,到底谁收的了谁的影,谁又照得了谁的影呢?
她多少明白对方的意思,与其届时不痛快地相战,不如提前争个高下,决定死生。
叶暇伸出手,接住伞沿落下的雨滴,她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到眼前,看着雨滴顺着手心里的纹路,渐渐落下。
到底握不住。
世间上又有什么能够单凭一双手能握住的呢?风握不住、云握不住、流水握不住……情义似乎也握不住。
有人认为,能握在手里的,只有权势——然后为了这能握住的东西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将什么都舍弃了。
长长的一声叹息,隐在粗绘着三两瓣桃花的白伞后。
“要战顾长曦,也要先问过我手中的这把剑!”
一道冷冽的气劲袭来,风雨急收,叶暇收了伞,伞柄在手中翩然一旋,似是随意一支,便挡下了来势汹汹的一剑。
“何苦……”
伞与剑相持,叶暇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扫了来人一眼,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也只是愣了片刻,尔后道:“阁下是……?”
“寇侯。”
一语既出,再无废言,玄衣剑客冷眸一凝,旋身疾转,剑芒一花,剑招又变,抽出的剑身是接二连三不容喘息的猛攻。
叶暇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情绪夹在其间,这些人为了她一个人的性命,已经用过无数手段,制造过无数暗杀,她早没了探究的力气。
如果她的仁慈和忍让,换来的是容情的死——那么何须再忍?不如杀了个干净!
不给她留生机的人,她又何须为他们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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