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里也沁出微微的泪来:“不用做秦之澄,也不用做易从舟,我就做个叶无暇,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如果有人伤害我,她们都会来保护我……”
“就像、就像我对你一样……”
叶暇的眼睛抵在她的肩头,泣不成声。
“别哭、别哭。”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我是怕死啊,我却更怕良心不安地活着……我不想做什么侯夫人,我就想有个人陪着我,平平淡淡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祁杭手中的剑“当啷”一声,终于落到地上。
“暇儿……”
“你替我告诉阿羽……”容情眼角划出泪痕:“你替我告诉他,我原谅她了,叫他把我带回家,我孤苦无依了一辈子,总算要回家了……还有啊,让他一定、一定要追回阿澄,否则……”
极致的疼痛之下,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没有交代,只是看着叶暇向来的冷静温和,为她碎裂成满心的痛楚,忍不住安抚。
“暇儿,别为我难过……”
“其实,我这一生,太累了,为了活着,我失去了太多……”
一生微贱,沉沦寥落于泥淖之间,临至死前,终得一线天光。
容情抬眼,看向僵直而立的祁杭,笑意忽然明灭如将熄的烛火:“暇儿,原谅他……”
昔日意气风发少年郎,倚马倚斜桥,满口红袖招。
他一直不知道,他那双藏住了所有心思的眼睛,唯独藏不住她的影子。
容情以命作赌,她活着,这两人必有一死。
可是她死了。
到最后,终于明白,她撑着一口气,抛弃了这么多东西活在这险恶无情的人间,就是为了印证,这人间依然有值得她感受的东西。
从前她不想就那么死了,她想……即使要死,也不能死的孤孤单单,一抔黄土之后,再也没有人记得她。
现在,这个愿望终于达成,他们也一定会永永远远地记住她。
“来年,再让从舟,为我带一坛春风醉来吧……”
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纵借春风成佳酿,无人饮,难登舟。
易从舟一首随意填的词,竟一语成谶,自此饮春风醉的人已不在,而酒,也真的成了伤心酒。
青丝成白发,红颜化枯骨,叶暇感受着容情身上的体温渐渐消失,她抱着她,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身体僵成一座石像。
“啊——”
堵塞的筋脉被狂乱的真气冲破,叶暇此刻心无他物,仅存一腔杀意与恨意。
可是杀谁?又有谁该杀?恨谁?又有谁该恨呢?
恨这无情世道?还是恨这弄人天意?
君未期捏着的手指已然发白,纵目看去,满目荒芜,遍地伤心。
祁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要来夺容情的身体。
叶暇没有动手,她双目赤红,神色冰冷:“你带走她,能将她葬于何处?”
“碑上,又要刻上什么名?”
对啊,他又能给她什么呢?
许诺成空,一腔算计,到头来也转瞬空。
她心心念念要有一个家,他从来没能给她。
“走。”
既然她要以自己的死,换叶暇的活。
既然她不愿嫁作他妇,想以遗躯归家。
他也只能,成全她。
☆、约战
在看到天衍子脸上露出冷笑的那一刻,玉少陵便心知不好。
他们明白这一趟必然有所风险,祁杭的立场已经如此明显,他们怎敢相信天衍子会如武林盛传的那般清正?
只是不得不赌上一把,君未期收到的那封信里提及的药材的确是天衍山独有,听说是天衍子为顾长曦延寿而精心栽培的,此药别处罕见,唯有上天衍山试一试。
古远泽二人借以碧水山庄的名义,又通过凤夕归请动昆桐剑派的弟子护送,易容化作平常的江湖人上门求药。
往常不是没有过这一类上门的武林人士,所以只要他们小心一些,不暴露身份,天衍子也绝不会撕破伪装,牺牲了这个身份在江湖中这么多年的好名声。
他们的确顺利上了天衍山,也的确见到了传说中的天衍子,可惜玉少陵低估了古远泽的身份对天衍子的意义,也不知晓天衍子的真实身份。
何况这封信本就是有心人的设计,在踏入天衍山的那一刻,就几乎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那原本仙风道骨的老人微笑着划出一剑时,玉少陵唯一能做的,只有推开古远泽。
古远泽心急道:“玉大哥!”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隐在暗处的影卫终于现身,数道黑影疾驰,可惜在他们临近古远泽身侧的瞬间,就被一道无形的气劲弹开,欲要再度靠近,却被突如其来的数名剑客挡下。
跟随一同来此的昆桐弟子扬眉怒目:“天衍子前辈,你这是何意?”
白衣老者抚须沉眉,冷笑不答,他原本慈眉善目,颇有一番仙风俊骨,然而生态变化之下,竟赫然阴沉冰冷起来,昆桐弟子们心生警觉,待他们出剑一刻时,却见同行的碧水山庄之人冷笑着拔出了手中剑,阻了他们去路。
“你们……”
掩藏许久的面具终于摘下,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而就在这混乱之中,玉少陵身形倏转,对上高座之上,天衍子轻描淡写的一剑。
不行,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玉少陵心一沉,手中折扇顷刻间转换,指掌疾旋,判官笔出!
判官笔展露锋芒,却仍不敌这鬼神皆惊的一式,玉少陵五脏六腑被雄浑霸道的真气冲撞,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道,口中喷出鲜血,他来不及多想,唯一的念头只有——逃!
逃!
天衍子真气圆融,招式起落间浑然天成,好似天罚。
这样的武功,实在是太可怕了,除非能找出对方的弱点,否则他根本无从对抗——
此人的武林神话至今还没有人能打破,玉少陵心知多战无益,他只能耗死在这里,可是想要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心思电转,可危及之间,身体的反应比脑海中的思虑还要快上几步,险险推开那几乎夺命的利刃,玉少陵提起古远泽的后衣领,一个纵跃掠出了天衍正堂,然而身后追杀毫不留手,玉少陵眉山一凛,沉声一喝,再度迎上直面而来的一击。
“走!”
古远泽咬咬牙,心道不能再拖累玉少陵,他脚步一转,飞快地朝山下的路奔去,却见来时的路早已被重重树影覆盖,不复归途。
“糟了!”
强烈的危机感逼近心头,古远泽身形僵直,他不回头,也不能回头,一旦回头非但自己性命不保,玉少陵也要葬身此处。
无论前方是何种危机,他都决不能后退!古远泽打定主意,脚步停也不停,直接冲进了突然出现的密林之中。
而就在他闯进去的那一刻,身后追兵亦至,他们追到近前,之间树影再次移动,而先前进去的小王爷,早已不见踪影。
“人呢?”
“不必追了——”天衍子冰冷的话语传入几人耳中,正堂前,老者手中拄着长剑,目光森冷:“先把玉少陵压下去。”
玉少陵为古远泽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却支撑不住沈啸的凌厉剑式,当师傅的如此厉害,可想而知他的两个徒弟必也不服虚名,玉少陵抹去嘴角的血迹,苦笑了一声。
他落到天衍子手中,而面对祁杭强烈攻势的叶暇和君未期二人也不知是何等状况,眼下只望古远泽能逃出去,他才有一线生机。
既然撕破了脸皮,白衣老者也不再掩饰,此刻在他人面前惯有的和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沈啸将剑交给身后的剑童,淡淡吩咐道:“寇侯。”
玄衣剑客自堂后绕出,眼神精锐,若是古远泽先前能见到他的模样,必然不会如此轻易放下戒心——原因无他,这正是迫他喝下毒/药的人。
“主上。”
“他进了护山迷阵,必然跑不了。”老者嘶哑地低沉一笑:“就是不知他的分量在古贼心里有多重,用他的尸体,可否换回我儿。”
沈氏皇族一脉对于平三国,建新朝的古家人自是深恶痛觉,沈啸一句“古贼”,齿间溢满厌恶。
玉少陵一惊。
二人对答旁若无人,寇侯听闻此言,恭敬地宽抚道:“主上放心,属下定当尽力救回少主。”
“我儿被叶暇所擒,又为古家逆贼关押十年,”沈啸道:“此仇不共戴天,长曦多番违抗本尊的命令,暗中相助……”
“请主上明察!”寇侯掀袍一拜:“小姐她绝非有意相助,若不是祁杭多次越过她行事,她也不会——”
“是与不是,你和她心中都清楚。”老者转身负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看好她!看在她是本尊侄女的份上,暂且饶她一次,若再有下次,本尊绝不会再顾惜她身上流着的沈家血脉。”
“……是,主上。”
玉少陵在一边听着,脸上的笑越来越难看,他确实对江湖轶事十分感兴趣,也知晓许多旁人不清楚的武林隐秘。
可他根本没有料到,也不想知道天衍山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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