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枝走后,琼枝的笑容减了几分。
路上,冉念烟道:“琼枝姐姐莫要心急,良禽择木而栖,姐姐当配良人,自然不能一蹴而就,寻常人等,姐姐未必看的上眼。”
琼枝有些惊愕,不知她小小年纪怎么将自己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不过思及小姐平日行事,便释然了。
这世上的确有些人早开宿慧,何况小姐年少坎坷,自然比别人家的孩子知事。
来到桐雨阁,只见徐柔则面色青白,显然是几日没休息好,谢过了冉念烟的好意,便坐在飞来椅上休息,似乎难得偷闲。
“今日来了好多人来探病,哥哥却不怎么高兴似的,怕是身上不舒服,疲于应付。”徐柔则道。
冉念烟道:“都有谁来了?”
徐柔则道:“静安侯的公子、六科廊给事中苗大人的两位公子、谢家两位公子,还有些我没见过的,看来和哥哥很相熟,都是好心好意。”
冉念烟道:“兴许是你休息不足,眼睛花,看错了,表哥其实是高兴的。”
徐柔则道:“往常他一定会高兴,现在却事事都别扭起来,我也说不好,总觉得这回他真把爹爹的话记在心里了。”
冉念烟问:“什么话?”
徐柔则还没开口,就听脚步声纷至沓来,竟是一众少年走近了,只听为首的一人一边扇着题了草书的乌木折扇,一边不徐不疾地道:“谢兄也太紧张了些吧,徐兄不过是偶感微恙,怎么会影响四五个月后的乡试?”
此人正是陆阁老的长子陆庭训,一身绯色道袍,头上松松戴着网巾,网巾环子是一对上好的前朝白玉雕成,很是倜傥风流。
在他身边的谢暄则显得儒素许多,简单的青罗直裰,宽大的领子紧裹着脖颈,面若冠玉,目若点漆,头发束的一丝不乱,笑道:“若是咱们再叨扰他,只怕就会了,病中自然以静养为重,我们过来也是聊表寸心,倘若为了显耀这一点好意就强迫丰则起身相迎,只怕是本末倒置,和强人匪类无异。”
陆庭训无话可说,不住地扇着扇子解热。
徐希则站出来调停:“既然来了,不如去我们北府用些点心,聊聊学中的事。”
谢昀本在四处张望,一听此言,喜道:“希则兄的主意甚妙,咱们一同去吧!”
几个人附和,陆庭训推说家里有事,徐希则劝他留下,他却道:“你不想做谢暄口中的强人匪类吧?不想的话就别拦我。”
徐希则只好苦笑着作罢。
谢暄把谢昀拉到一边,道:“等到了镇国公府,你切记谨言慎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
谢昀向来不在哥哥面前隐藏自己,笑道:“若能遇着她就说几句话,遇不着就算了,当着这么多同窗的面,我自然有分寸!”
来到北府,先到扶摇亭中闲谈,有人品题亭内的匾额楹联,唯独徐泰则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昀扶着栏杆俯瞰花园,目极之处,只见下人们进出往来,并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
却见西北角一座院落里有一株梨花盛放,多看了两眼,梨树更西侧是一座萧条的二层楼阁,和兄长描述中那座迷路后遇到的“鬼楼”很相似,只见徐泰则朝着那边跑去,和一个扫地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小厮回身通报了一声,楼中走出一个少年。
谢暄若不是捂住嘴,恐怕要叫出声,连忙唤来兄长,指着那座楼阁道:“哥哥,快看,那不是清明那天受陛下嘉奖的那位兄台吗?”
谢暄辨认了一会儿,道:“似乎是。”心中却想,自己上次见到的就是此人,怪不得那天在御苑觉得有些面熟。
那天,这人一出现便先引来一阵哗然,他拈弓搭箭如故,十射十中,柳枝被羽箭齐齐斩断,堪称百步穿杨,京中文武纷纷慨叹,原先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嘉德郡主在御驾前言及他年幼时和胡人为伍,陛下问他可有此事,他却引用前朝韩愈韩昌黎的话,“夷入夏则夏,夏入夷则夷”,引得陛下称赞。
忆及当年镇国公徐衡在御前艺惊四座,先帝直接颁赐了金吾卫的头衔,看来当今天子还是忌讳胡人为官,甚至连胡人血统也不允许,十七年前突厥作乱,里应外合的大梁官员中就有不少是早年间投诚的突厥人。
那次战争不仅是对大梁国力的打击,更是对彼时刚即位的乾宁帝心态上的打击,从此国中再不敢存包容并蓄之心。
何况此人名字中带有“夷”字,恐怕也是嘉德郡主有心为之,虽然是个英才,还是少接触为妙。
与此同时,谢昀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个人身上,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西南角门进府,往漱玉阁楼去了,他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鬼使神差地来到漱玉阁前,心下赧然,拍了拍本就羞得红涨的脸,没给自己留后悔的时间,迈步走入。
冉念烟好不容易把徐柔则请回来,方才徐柔则说起她父亲请太医院院判周世济来问诊,只说徐丰则迈向虚弱,气虚火浮,开了滋阴安神的汤药。
哥哥瞧他的药箱新奇,求询问能不能打开看看,周世济只说里面有的药有毒性,尤其是一种西域来的□□最危险,不让他动。
冉念烟想起了害死自己的血滴子。
她正想问问详情,却见徐柔则朝着门的方向愣住了。
她回头,正看见谢昀略显紧张地朝她点头示意,道了声:“好巧。”
☆、第三十九章
冉念烟没想到,谢昀会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谢昀自己, 看着徐柔则的表情由惊愕化为揶揄, 他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或是回到过去打醒鬼迷心窍的自己。
所谓只可远观,远远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子是风雅多情,当着人家姐妹的面跑过来,便是登徒子似的亵渎了。
可他不能退缩,越是羞愧难当越不能显露出来,否则就显得他心虚且没胆色,有贼心没贼胆, 更加丢人。
他灵机一动,想起方才见到徐泰则朝那处楼阁去了, 当下端正了形容,拱手道:“在下无意冒犯两位小姐, 只是急于寻找贵府的泰则公子,方才见他往一处冷僻的院落去了, 我失了路径,请两位小姐指点迷津。”
冉念烟暗中好笑, 果然是亲兄弟,连理由都类似,不过谢暄是真的迷路,谢昀不过是借口托辞,只需看他通红的耳朵尖就明白了。
徐柔则不知是被他骗过了,还是想给表妹一个台阶下,笑道:“盈……表妹可知道是哪?”
她刚要叫她小名,忽然想到不能让谢昀白白听去,因而改口。
冉念烟道:“他最近总是去崇明楼,你去那里寻他就是了,路上随便找个人都会带你去的。”
流苏站出来道:“我带谢三少爷去吧。”
谢昀的脸更红了,临走时一步三回头,他根本不想去什么崇明楼,现在再想回头却难了。
他走后,徐柔则但笑不语,被冉念烟冷冷打量了几眼,才道:“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福分就好了。”
二夫人曲氏知道两个儿子带着同窗来家中,便留他们用晚膳,除了几个家在城东的要提早回去,剩下的正愁白日不尽兴,欣然留下。
正堂在摆饭,男孩子们就在东厢稍坐,其中有几个和徐泰则一样,都是棋痴,见天色不过酉时初,就支起一张棋盘,围坐着摆起棋子
谢暄见弟弟半天里魂不守舍,朝着窗外发呆,呵斥道:“你又在动什么心思?”
谢昀赶紧摇头,却又往窗外望去,方才隔着珠帘,隐约看见徐府那位小姐和冉念烟一同进了曲氏的西厢房,因为此处都是毫无亲缘的外男,几位小姐中徐柔则的年纪已将近婚配之龄,不便相见,不知她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他哪里知道,徐柔则是陪着冉念烟来的,冉念烟想在明日去一趟南府,仔细询问周世济有关毒~药的事,想着母亲一刻也离不得自己,唯恐侯府生是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必定不允,便转而乞求二舅母代为准备车轿,顺便到梨雪斋迂回地求情。
嘉德郡主自太后薨逝起,自请代皇兄尽子女之孝,在陵前居丧三年,如今已有一年多,现在公府派事的正是二夫人曲氏。
谢昀随兄长回到碧纱橱内,见给事中苗呈露的三公子苗凤和广宁伯世子庞飞下了半盘棋,苗凤的黑棋已斩断了庞飞的数条气脉,胜局已成。
轮到庞飞落子,他拈着白棋的手颤抖不止,眼看就要弃子投降,却见从崇明楼回来的徐泰则姗姗而来,袖着手观望片刻,道:“十四雉,十六。”
众人依言看着棋盘上十四雉、十六的位置,却见果然是神来一笔,白棋落在此处,形成了征子的局势,暂缓黑棋的胜局,让一盘死水重新泛起生机。
庞飞大喜,窃笑着落子,苗凤岂能不生气,朝徐泰则丢了个白眼。
“观棋不语真君子!”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却是苗凤的胞弟苗鹇替兄长鸣不平。
徐泰则笑道:“见死不救是小人!”
一句话把苗氏兄弟挤兑的无言以对。
庞飞左右为难,他知道苗凤的父亲苗呈露是言官头子,职责就是弹劾满朝文武,偏偏此人心术并非十分端正,经常公报私仇,他们广宁伯府数年前曾因争夺盐引向扬州盐政闵大仁行贿,最近闵大仁因贪污之罪败露,被下诏狱,牵连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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