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冉念烟回到梨雪斋,近来母亲吃花斋,今日正好是吃素的日子,她便也陪着母亲戒荤。
琼枝和流苏在摆饭,母亲道:“你二舅母来过了,明日你就去吧,她派了四个男仆抬轿子,我看足够稳妥,不过还是让琼枝和流苏都跟去,再带上你奶娘和她儿子,叫他明日不要跟着安则上书了,我身边留小文几个侍奉就够了。”
冉念烟笑道:“不过隔着一条街,却带了这许多人,周太医和丰则表哥见了,还以为我是来仗势欺人的,哪像是探病?”
不过说起夏十一,母亲开恩让他陪着徐安则在扶摇亭读书,教书的莫先生是个皓首穷经的老秀才,问起夏十一姓名时,嫌他的名字粗鄙,给他取了明德二字,所谓大学开篇有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夏十一回来兴冲冲地和冉念烟说了,冉念烟说莫先生起了个什么酸名,命他取来纸笔,端端正正写下夏师宜三字,还是这三个字,不过叫这名字的人将获得更光明的一生。
第二日一早,琼枝出去安排轿子,冉念烟照例让夏师宜站在屏风后给自己念书,今日念的是《资治通鉴》,按理说女子读四书已是罕见,何况司马光这部为“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而写就的史书,许多男人未必有耐心精读。
冉念烟此举有两重含义,其一是叫自己时时温习,其二是督促夏师宜读书,他人虽淳朴,心智却极高,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前后读上三五遍总能记住十之八、九,就算今生不需要他入宫做心腹,可身边有个通今博古的人终归是好事,万一有朝一日,他有心进取,这些读过的书籍都是他垫脚的基石。
奶娘在屏风里帮冉念烟整理层层叠叠的袖口。
太后的孝期名义上要守三年,官民却都能通融些,满一年就可除服,就连宫中也只服丧二十七个月,以图便利。
时下风尚奢靡,女子喜欢叠穿几层轻软的罗衣,只把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三重、五重乃至九重颜色,宛若月华轮转,名曰挽袖,又名月华衣。
奶娘笑道:“小姐让他读这么多书,又不能像外面那些男孩子一样考科举,有什么用?”
大梁人人皆可科举入仕,唯有奴仆、贱户、罪犯被排除在外。
冉念烟道:“夏哥哥若读得好,娘亲自然会开恩,奶娘还要多督促他。”
听着儿子流利朗然的嗓音,奶娘眼中突然翻起泪花,从已皱起纹路的眼角滑落,急忙背过身去擦拭干净。
冉念烟没有点破她,整理好衣物,听琼枝回报软轿已安排妥当,夏师宜也适时地停下诵读,和丫鬟们一起迎候冉念烟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迷上了马亲王的长安十二时辰_(:з」∠)_,强推~~~
☆、第四十一章
周世济每天为宫中贵人请过平安脉后,都会来楚国公府询问徐丰则的病症。
今日也不例外, 徐征见他在房内从容地劝慰自家长子安心静养, 出门后却换了一副面容, 长眉垮了下来,双收藏在袖口里磋磨——人前人后两张面孔,这是他在宫廷浸淫多年学会的本领,当着贵人的面,不可有喜怒哀惧,永远一副庙宇中的佛祖面庞,无悲无喜方能不出差池, 出了宫门,回到太医院, 方能独自慨叹几句。
“刘贵妃这胎八成要保不住。”
“太后等不到今年的慈宫千秋节了。”
“段昌荣之前开的太平药方都是狗屁,太子的病早已伤及根本, 拖到现在只能靠补药撑着了。”
诸如此类,不可枚举, 太医就是宫中的催命符,什么都知道, 却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要误人害己。
当着徐征的面却能松懈些,徐征见了周世济古怪的脸色,不乏担忧地问道:“周太医,犬子这病几时能好?可否会影响今年八月的乡试?”
周世济道:“还是和从前一样,情志失调,夜惊多梦,肝气不舒,依脉象看是阴虚火浮之象,我之前开的药可按时吃了?”
徐征将薄薄一张纸从袖中拿出,在周世济面前摊开,上写着柴胡一钱、茯苓一钱半、白芍郁金各一钱之类的潦草字迹。
“正午傍晚各服一帖,不敢懈怠。”
周世济点点头,道:“还有四五个月的辰光,若按时用药,悉心调养,大抵无碍。这药方固然重要,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切记不可言语过激,养心为重!”
徐征想起了那天叱骂儿子的事,嘴上应声,心中却想这些家丑怎么会传到他耳朵里?是柔则多事还是丰则口无遮拦,送走周世济后要好好盘问他们。
周世济挎上药箱,就要告辞,徐征亲自相送,问道:“周太医,这药箱让童子背着就好,何必自己费力?”
周世济指指这只半新不旧的麻面箱子,摇头笑道:“里面都是我吃饭的命根子,可不敢交给旁人。”
徐征一直送到门外,看周世济上了马车才退回门后。
周世济从窗口目送徐征离去,抱着药箱长吐了一口气,车帘外名唤灵芝的童子道:“先生还去妙应寺求药?”
周世济没理会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箱,拿出一瓶银制的鎏金小葫芦,像是看待稀世珍宝或是难得的美女。
瓶身只有拇指大小,上面的雕花镂刻却精致无比,仔细看去,却是一副银丝勾勒出的西域高士维摩诘讲经说法的经变图。
灵芝口中的妙应寺正是吐蕃番僧在大梁国都修建的庙宇,立国百余年,礼佛之风日益兴起,汉传的大乘佛教已不能满足国人的汲汲之心,吐蕃喇嘛因其诡秘的教法礼仪和诸多极灵验的传闻,拜入番僧门下渐渐成为一时风尚,信徒无数,连带着吐蕃国传来的颅骨木鱼、人皮细密画等一类法器也水涨船高。
而最骇人的传闻还要属番僧修炼的方式,传说不仅不戒荤戒色,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吃人心肝、修习欢喜禅,对于不愿听信教义的人,番僧先对其下毒,再一点点帮其解毒,过后那人便服服帖帖,视番僧为活神灵——这些流言大多是那些自诩清正之士愤世嫉俗,编造出来污人名声的,不过番僧手中持有剧毒之物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因为周世济手中的银葫芦里装的就是番僧自西域吐蕃带来的毒物,虽不致命,但若不服下解药,毒性就会令人形容委顿、日渐枯槁,此毒梵语名为啰酡,译成汉文就是鲜血,当真如同一只吸食人血的妖物。
周世济就是这样一个医痴,无论是药是毒,总要拿来钻研,不过他手上的□□不是从番僧处得来的。
他看着掌中繁复精致的银葫芦,毫末之物却有千斤重,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了味道,不知是喜是忧。
他吩咐灵芝催动马车,朝城西的妙应寺奔驰而去。
冉念烟来到南府时便听说周世济已经离开了,徐柔则面带歉意地道:“往日周太医都是先为齐德妃诊过脉再过来,巳时离开,今日来得早走得也早,害你扑了个空。”
冉念烟难免有些兴味索然,不过她并不心急,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现在插手血滴子的事还太早,仔细算来,此时世上还没有血滴子,周世济手中的只是它的前身。
她有足够的时间静观其变,因为她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知道那人把□□交给周世济的目的,更知道有人会因为这味□□毁掉半生心血,现在该焦灼的绝不是置身事外的她。
既然没见到周世济,便能安下心来探望徐丰则。
他居住的南熏斋内弥漫着悠远的药香,加之房内古书繁多,药香和书香混杂在一起,扑面袭来一阵古拙凝重的气味,让人想不到这里的主人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伴随而来的是盈耳的读书声,先是一道稚嫩的声音,读了几行,又换成另一相似的声音,用更严肃的口吻诵读,读的是《诗经》大雅中生民一章。
她们绕过屏风,就看见徐令宣、徐令和这对孪生兄弟同坐在一张玫瑰椅上同看一本书,一人扯着一边。
徐丰则卧在藤床上昏昏欲睡,却在她们出现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眸子清亮,丝毫不见萎靡之态,只是脸色苍白憔悴,嘴唇毫无血色,显然极其虚弱。
徐令宣和徐令和一同向姑姑和表姑问安。
徐柔则解释道:“哥哥昨夜没睡,提不起精神读书,就让宣哥儿、和哥儿过来读给他听。”
冉念烟笑道:“真是个好办法。”却只字未提叫夏师宜读书给自己听的事。
徐丰则让丫鬟拿了几枚解药苦的山楂丸子给徐令宣和徐令和,他们放下书,跑跑跳跳地走了。
“要是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徐丰则叹道。
徐柔则握着哥哥瘦劲的手,道:“哥哥好好养病,等有了精神,自然也是身轻体健。”
徐丰则朝妹妹笑了笑,只是摇头不语,继而对冉念烟道:“谢谢表妹还记着我,我只以为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咱们算是同病相怜,劳烦还能抽出时间来看我。”
冉念烟心中觉得不舒服——什么叫“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从未觉得自己可怜,哪里需要他的“同病相怜”?却终究顾念他是个病人,安慰了几句,见对方也只是敷衍,便知情识趣地告辞了,早些回去,免得母亲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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