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的父亲不过是内务府的总办郎中,远远不够资格。
陈青道:“谁说是我要去,不过是从你这取取经,到另一位世家少爷面前讨个好处。”
徐夷则道:“谁能叫你高看一眼?”
陈青道:“内阁次辅陆明之子陆庭训,怎样,你可服气?”
徐夷则道:“是他?他不是去年在府试和道试中拔得头筹,继续走科举这条路不好吗,何必舍近求远?”
说起陆庭训,不得不提同样参加了两场考试,却因屈居第二而郁郁寡欢的徐丰则。
陈青道:“我这也是猜测,估计是他父亲有意转投滕王麾下,滕王重用武人,陆庭训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逢迎,主动请缨是好,可若在御驾前丢了脸面便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何况我是知道他的,在骑射上比我在行,算是中游。”
所谓的中游就是百步之外射不中柳枝,沦为笑柄。
徐夷则道:“胡闹,他们这些皓首穷经的书生,总以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习武和读书一样,都是苦功夫,若无几年晨昏不辍的积淀,哪能有底气,单是如此也成不了气候,没见过战场上枪林箭雨,尸横遍野,终究是纸上谈兵。”
陈青咂舌道:“那么我就依原话回绝他?他不记我的好处也就罢了,怕是要记你的仇。”
徐夷则道:“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陈青默然,以他的处境,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正说着,耳听得一阵人声喧哗,原来是徐泰则一身戎装,背挎弓箭,被一众小厮们前呼后拥着来到漱玉池畔的空地上,竖起箭靶,弯弓射箭,一击正中红心。
一旁的小厮们随之奉承道:“泰则少爷好箭法!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小的们佩服佩服!”
徐泰则得意道:“比起我哥哥如何?”
众人道:“自然比希则少爷强上百倍,若不是您年纪尚幼,此次御前献技的一定是您,怎么会轮到希则少爷呢!”
陈青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嘲讽地大笑起来,被徐泰则听在耳中,义愤填膺地走到陈青面前。
“你笑什么?”无论是笑他兄长还是笑他,都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定要给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一个教训。
陈青摇头道:“我笑北府的三少爷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
徐泰则好笑道:“你倒反过来骂我,陈兄有和见教?”
徐夷则心知陈青是要拉他下水,果不其然,陈青指着他,将他方才的言语重复一遍,引得徐泰则心生不平,将掌中弓递给徐夷则,道:“大哥跟着大伯父走南闯北,想必身手不凡,今日众人作见证,你就不要藏私了。”
徐泰则往日对这个庶兄虽然生疏,却十分客气,如今步步紧逼,看来是踩了他的痛脚。想他自诩为徐家唯一有望继任武职的人,不许旁人夺去自己的锋芒。
看着他不容拒绝的架势,徐夷则叹了口气,挽弓搭箭一气呵成,手起处,一箭划空,落在箭靶边缘,白羽犹在颤动。
徐泰则愣了片刻,不屑道:“没中红心,看来不过是小孩子把戏,名不副实。”
一众人等随声附和,嘘声连连,陈青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你大哥是存心让你。”
在场的自然没人相信,徐夷则面不改色,抱拳示弱,准备离去,却听见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
“夷则,你过来。”
众人看去,来者竟是四老爷徐徕,身上还穿着补服,他们行过礼后,却见徐徕把弓箭双手递到徐夷则手中。
“你瞄准湖那畔的柳枝,但凡射落一枝,我便重重奖赏你。”
徐泰则不知四叔为什么唯独看重徐夷则,刚要毛遂自荐,就被陈青捂住嘴,只能屏息凝神地看着,只见徐夷则再次扣紧弓弦,羽箭飞落处,竟直直穿空而去,没射中任何一枝柳条。
徐泰则推开陈青,傲然道:“四叔可看明白了,不过是花架子。”
徐徕沉思片刻,并不说话,只是示意徐夷则跟自己走,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只有陈青以扇掩口,笑说他这个朋友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徐泰则不解道:“什么意思?”
陈青笑道:“湖畔杨柳千条,随风肆意舞动,射中一枝容易,不中才难!以泰则少爷的才智,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徐泰则也没空计较陈青话中的奚落,怅然若失地握紧了手中的箭囊。
陈青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偷笑,忽然又收敛了笑容,只因远远看见几个少女迎面走来,居中两个的是生面孔,其余的都认识,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徐柔则,不知为何,只想快快走避。
冉念烟带着柳如侬来园中散心,堂姐是第一次到公府,处处好奇,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恐在别的小姐眼中有失体面。
柳如侬知道这对堂姐妹有体己话要说,便知趣地拉着徐柔则往芷香亭去了。
冉念烟问道:“你和伯母过来,难不成是侯府出了什么事?”
堂姐道:“是祖母身上不好,想接你回去一趟,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冉念烟并不觉得惊讶,祖母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大家早有准备,只是以父母现在的关系,她若回去了,还有没有立场回来都是两说。
堂姐又道:“还有一件事,母亲也说让咱们姐妹多聚聚,明年东宫选淑,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试试,说不定就得了个好前程。”
哪有什么好前程?太子身体羸弱不说,还早已和宫人郑氏情投意合,前世因父亲殉国,堂姐得以成为正室,若以此生的情形来看,顶多做个良娣,分明是投入无底深渊。
如今的冉念卿正是豆蔻年华,如池畔新柳,婀娜婉约。
“你真想入宫吗?”冉念烟问道。
堂姐道:“父母之命,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
一切看上去和前世一样,可又有许多不同。父亲没有死去,家中主事的是他而非三叔父,若能说服父亲阻挠冉念卿进宫,总算是没白活一回。
何况如今朝中因立储之事人心涣散,若她没记错,镇国公府支持的是骁勇善战的皇次子滕王,当年镇国公府被打压也是在太子即位后,以父亲和徐衡的关系,想必是同一条阵线上的盟友,由此一来,堂姐断然不会选入太子宫中。
正说着,却见徐徕领着徐夷则走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冉念烟奇怪,不明白四舅舅怎么会有闲心和徐夷则说话,再看堂姐,已掩面藏在廊柱后,蹙紧眉头轻声道:“你们这里怎么还有突厥人?”
冉念烟道:“这是镇国公的独子,算是半个汉人。”
堂姐似乎觉得自己冒失,抿嘴点了点头,却见徐夷则若有似无地看向这边,便拍拍冉念烟的肩头。
“你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冉念烟笑道:“不必了,四舅舅和他说话,我们别去打扰。”
☆、第三十七章
徐柔则和柳如侬逛了一圈后也回来,四个人促膝闲聊, 冉念卿和徐柔则年龄相仿, 说起话来更投机些。
冉念卿心说这位徐家南府的嫡出小姐, 也是婚配的年纪,不知她爹娘给她谋了什么好前程,总比自己糊里糊涂地入宫要强上许多。
徐柔则却思忖着,这位冉家大小姐虽是庶房所出,却姿容独秀,谈吐有礼,听说将来是要入宫做贵人的, 总比自己要好,与户部侍郎之孙宁远之下了媒定, 却总听人说此人好高骛远、嫌贫爱富,私下里对这门亲事多有怨言, 恐怕过门后也是一言难尽。
暗地里柔肠百转,初次见面, 都羞于提及婚嫁之事,只听徐柔则道:“不如把宝则妹妹也叫来, 我做东,请大家吃几杯薄酒?”
柳如侬笑道:“姐姐大方,今日就叨扰你了,快请宝则妹妹过来,上次我和盈盈跳百索没叫她,她都生了好几天的气呢。”
徐柔则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性子最傲,莞尔一笑,派秋痕去慕德堂请人,这边就命厨房张罗一桌茶酒小食,她的月例从南府走,因此又悄悄塞给北府厨房的管事刘妈妈一钱银子。
冉念烟在公府住了一年,知道那位刘妈妈的脾性,雁过都要拔毛,平日交代她添个凉菜,若不给上高于市价四五倍的银钱都要遭白眼,流苏抱怨的次数多了,冉念烟也没心思和这样的人计较,由着她给的数额给。
况且她和母亲开支充裕,父亲那边未再续弦,本就无人操持中馈,观察了女儿几个月,见她料理账务井井有条,便依旧由她代管账册,每逢年逢节,各处管事本应到她面前报账,冉念烟自知年幼,不好耳提面命,索性免去虚礼,管事们得了三小姐恩典,便将原本送到侯府中的礼金土仪分出一份送到她账下,一年间多多少少攒下二百两私房体己。
可徐柔则就不一样了,那一钱银子由红纸包着,想来是上一年的压岁钱,留到今日才肯拿出来用,她是徐家姐妹里年纪最长的,不尽地主之谊做东打心眼里过意不去,此番算是忍痛割爱。
冉念烟不声不响,暗中叫流苏送了二两纹银到刘妈妈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小丫鬟送来一桌精致小食,麻饮细粉、素签沙糖、紫苏鱼、凤栖梨、越梅、枣圏,分别用三色彩釉的盘碗装好,高低错落摆了满满一桌,另有一钟浸了青梅的金华酒,一钟荷花蕊清酒,送餐食来的丫头嘱咐说,前者酒味淡薄,少饮也能暖身,而后者性烈,切记不要给三位年轻的小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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