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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不为后 (辛十三)



  可巧祁令洹正当从山下赶来,见封锦岫已然是半条命都送至了岩崖外。根本不理会杨三郎是如何私心,三两并作一步,盖过瘦小的公子哥儿,当下便将封锦岫抱了出来。

  杨三郎不知祁令洹是何时到来的。愣愣地站在那槐树边,想要解释一二,却发觉百口莫辩。

  祁令洹的目光冷得能结出冰花。

  他蹲下身子,揉揉封锦岫的发髻包儿,言语又携十分温雅,“岫儿可有哪里受伤不曾?”

  封锦岫摸摸手掌心里被叶齿划伤的口子,将它攥紧了些,摇头。

  祁令洹自当是瞅见了那道触目惊心,唇线勾匀出条肃厉的弧线,视线竟不再回头看杨三郎一眼。
  
  只冷冷道:“小小年纪,如此心肠歹毒……你且等着县衙的缉捕文书吧。”

  后而想将封锦岫抱往山下,却叫封锦岫拒绝了。
  
  她推开他,“先生,我自己可以走。”

  如此,她回头瞥了一眼。杨三郎仍站在那风口余晖处,双眼泪花滚滚,面如惭恨,恰似个木桩人一般。

  行至半山腰,封锦岫打那山房处觑了一回。脉不然想起白日他对着孔圣人作揖一幕,心中登时是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一路在心中想了许久,后慢吞吞道:“先生,你方才也许误会了,杨三郎只是找我说说话。不似你想得那样,也不必去官府通报的。”

  祁令洹自知这般大度之言非是一般小孩能说出来的。

  因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眸里是满欣赏,却故作难堪道:“纵使他没那个想法,想必也只是胆量不足矣。若他日再来寻岫儿麻烦如何?”

  封锦岫糯糯道:“麻烦总好过蹲大牢。天不绝人之路,他二哥尚且还在牢中等着秋后问刑,如果连他也……岫儿还是觉得先生是误会他了。”

  祁令洹素来极懂变通,方才恫吓之言,不过是给杨三郎上上紧箍咒。命其反省一夜,再令之劫后还生,总好过如今不知大是大非,缠着无辜人不放。

  好在小姑娘也不曾介意,那他也无蛮缠下去的意思,因道:“小岫儿说了算,我自然都听你的。”

  封锦岫这才意识到一些事。比如自上次稻田捉鱼的事后,祁令洹有意无意避开了“表哥”之称唤。再比如,他那只为纱带所缠的手腕几乎肿如稖头,此刻一手牵着她下山,竟然丝毫不觉难受。
  
  反而是将她抓得牢牢的。

  他的确是个做事体贴周全的人。

  哪怕她表现得如此厌恶,如此讳莫如深,如此理数不通,他仍然宽心接受了。且含风拂面,对她愈是加倍眷注,此种大方心境怕是万人都难比上的。
  
  封锦岫不解,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人。样样俱优秀,仿佛无任何错处可挑,与之对比,竟能令她蕴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意思来。

  可这种念头当真危险——他可是祁姓子孙啊!
  
  在他面下,她应该要多多设防才对!

  一时挣开他的手,极为欠揍地将话揽过:“这件事就不劳烦先生操心了,既是杨举人与我爹爹的事,岫儿当自己去想法子的。”

  说罢,便是个欲转身而去的姿态。

  祁令洹手指抓空,为此鲜有两点窘色。可一想到自己会同一小姑娘家纠缠不休的,委实是失了风仪,才又觉真是不可理喻。

  好端端地,他究竟是怎么了?
  
  ~

  苏蕙蕙今日倒是有始有终了,在山底下候等着二人。见封锦岫保持安然无恙的下山,心中大石这才落定。只是心里却不肯安慰半句,牙尖嘴酸地寒碜顶去,“封锦岫,你还没死呢。”

  因又瞧见山房先生跟在后头,苏蕙蕙即刻咽下此话,礼貌地蹲了礼,道:“辛苦先生了。”指的自然是上山援助之事。

  封锦岫心生疑惑,停下脚步去寻视她。
  
  不料苏蕙蕙遇强则强,收放自如地举目予以回敬,封锦岫这才无言,错开视线,头也不回地走远。

  这换在往日,苏蕙蕙必是要跟在她后头不依不饶诋损大骂的。只是如今先生在此,她万不敢漫吐脏话,只能放由封锦岫不知好歹地离去了。

  不过苏蕙蕙心里仍有窃喜,一种类似“若非我出手,你必定倒霉”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从今以后,封锦岫便是要逊她一筹,而她,自然是可以以救命恩人自居的。

  只不过,封锦岫的反应实在让人意外不已。对待真正解救她的教习先生,实在忒过冷淡了些吧。

  好在祁令洹脾气好得令人敬仰,至少从表面上看,仍是和颜悦色的。
  
  苏蕙蕙心生敬意,正欲道别离去。

  然祁令洹又哪里放心得下封锦岫。于是便将身为知府千金的苏蕙蕙叫住,简要交代了两句话。

  ~

  因宿晚不见封锦岫回家,萧宝珠便去同封锦高兄弟俩打听消息。
  
  得知今日并不曾一道下山,萧宝珠又向封林浩家中借了两名家丁,一道带人在河渠稻田里搜遍圈儿。正当无果而回,可巧就瞧见封锦岫拖着身子往回走。

  她手上的口子仍缓缓溢血,百褶裙面不时匀染上两滴。

  萧宝珠满身斥责来不及组织,登时为封锦岫身上的血红惊怔了眼。
  
  她将女儿的手从怀里掰开瞧了又瞧,小小拳头攥实如同铅铁,手心里全然是倔强。

  她不由攒紧眉头,“岫儿,你究竟哪里去了,这伤势如何得来?快告诉与阿娘?”

  封锦岫抿抿秀唇,小脸上立马含嗔带笑,“说了阿娘能不骂我吗?”

  萧宝珠真真哭笑不得,想必这丫头又是哪里淘气调皮才惹一身狼狈。
  
  索性也不问了,起身便去仓库找酒坛子。

  一时取来一勺白酒,从那细嫩的伤口处缓缓淋下,边淋边抚慰道:“岫儿忍一忍,疼一疼就过去了,没得日后感染可还有更疼的时候。”

  封锦岫疼得直打哆嗦。牙关堪堪将唇皮咬破,好不容易是挨过来了。这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京都念慈堂里的玉龙膏,薄荷味的清凉膏,化肿消淤,清热解毒,总是要比这土法子强过千百倍。

  不不……京都任何东西都是带毒刺的。

  封锦岫即刻驱散这念想。

  上辈子不经世是上辈子的事,既知自己是那个麻烦的始作俑者,当需坚定不移地远离那些诱惑,这种苦也应心甘情愿地受下才对。





第11章 居士
  翌日,封锦岫托方绶湳于山房请假,休养在家。

  去县上看过大夫敷过药,回来时并又听见两桩消息。

  一个,是苏县令呈请郡守革夺了杨氏大人的举人之衔;另一个,是杨氏三少郎看破红尘,落香秋禅观,随那些老汉子做道士去了。

  封锦岫秀眉微蹙,怎么一夜之间竟有如此大的变故?

  难道苏县令突然向杨家发难,是知道了昨日的什么?他又如何知道?

  其实说来,苏县令对杨举人的惩处是程度极轻的。
  
  不过是老一辈看中虚名脸面,蓦然被革去名衔,少不了些悲天悯人而已。但其实又未伤筋动骨,甚至连并带处罚都不曾有,所以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孝廉名录有所调整罢了。

  至于穿插在这个时间点,时机巧合之外,分量且又不偏不重。是以出自于谁人之笔,不言而喻。

  是先生帮了忙。

  但是杨三郎又是怎么回事呢?

  封锦岫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为他开脱洗罪,不曾想他又是个不领情面的。
  
  如此破釜沉舟,选择入观做道士,她可万万没有想到过。

  幸而只是手上受伤,又不曾影响她跋山涉水。
  
  如此,与外头做工的萧宝珠好生指天发誓一番,学人家拧一篮香烛,便照模照样往秋禅山顶去了。

  绕过秋禅山房,取道山顶的路途实在费多脚程。封锦岫自以为,来往于山房山麓必已是她的极限。如那日日往返于道观清修的居士道士之流,实在各个心志坚定,叫人望而却步。

  所以又说,杨三郎在这边落香,铁定是头脑发热了。

  见过小道童,香客们都被引到二进深的三清殿内叩拜。

  没有见到杨三郎,却在香阁内见到了一个熟人。是封林浩的夫人,她的婶婶,祁先敏。

  ~

  祁先敏要长萧宝珠两三个年头。
  
  虽说如此,然她到底是从京都贵族圈里来的大家千金。保养得水盈白腴,行止又温婉娴舒。远远地瞧上去,仅仅像是个二十有余的年轻妇人,将县里诸多夫人皆比了下去。

  即便萧宝珠此后诰封三品淑人,其体态仍难及上这祁先敏半分。封锦岫也因此而暗自佩服,也不知她这位婶婶究竟是如何修养风华绝代的。

  莫不是祁姓一族,天生如此好福气?

  封锦岫瞧着她由远及近,流出一丝半截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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