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看这火候,确实合适。”师甲暗暗笑道,转身和莫愁出去。
乙儿的药,屈原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灶前,煎好之后,又看莫愁一滴滴给他喂下。乙儿此时意识不清,每喂一次都吐出大半,但莫愁耐心照料,他吃过几次药之后,脸色恢复了些许。
卢茂且喜且叹,青儿抚住胸口道:“感谢老天!”
屈由皱眉道:“难道不该谢我兄弟?”
青儿白他一眼道:“对,谢屈大人,亦谢你不杀之恩。”
屈由尴尬道:“又旧事重提,你们女人……”
莫愁笑道:“你们能不能见面别吵?”
“谁稀罕跟他吵!”青儿不依不饶。
两人一来一回地拌嘴,屈原和莫愁看得热闹,无意中对视一笑,莫愁又脸一红低下头,轻轻抿嘴。
卢茂默默看在眼里,心下复杂难言。这时朱耳敲门进来道:“大人,外面来了许多百姓,要面谢大人。”
屈原落落走出,见外面已人欢马叫,大病初愈的农奴相互搀扶着,满面喜气。勇伢子一见屈原,立刻与母亲俯身跪倒道:“谢屈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屈大人,这瘟疫必已夺去老母性命。”
屈原连声道:“快快起来。”却见越来越多的百姓齐齐跪下感谢屈大人。
勇伢子喜色道:“大人,我勇伢子无他本领,唯独力气大。以后若有什么用到之处,采药劈柴,刀山火海,您尽管吩咐。”
屈原扶起勇伢子,又对众百姓道:“请快快起来,不过是县尹分内之事,请大家静听我说。楚有七泽,夏季尤其湿热。此次瘟疫,多因暑热时出现大量动物腐尸,生出瘴气。现在请诸位切勿再近此类腐尸,如果见到,立即上报,自有衙役去悉心处理。以后暑热之时再遇此事,亦同处理。”
百姓纷纷点头称是,又与屈原说了许多热络体己话,才欣然散了回去。
卢茂独自回屋,掩上房门,静静看那桌案上亡妻的灵位。
这老人亦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孤独,妻子走后,就再没有人可与他说话。他倒了一盏酒,独坐于案前喃喃道:“素芩,乙儿如今好过来了,要不我真不知如何向你交代。”
屋外有卢乙平稳的鼾声、屈原莫愁几人的笑语,卢茂轻叹一声道:“素芩,我该怎么办?”
他的思维闪回十五年前,在那个惊惧万分的暴雨之夜,他的素芩被关在囚屋内,伸手对他无力地喊道:“我已难逃一死,求你答应,将我们的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千万要记得,莫愁不能和生于端午的人在一起。那人可为人中之龙,或可拯救楚国,但对莫愁,将是令她万劫不复的灾难。”
他只拼命点头,听那声音越来越微弱,暴雨越来越狂烈,他就这么见了她最后一面,这个大楚巫即被昭和派人处决。
每想到此时,卢茂便老泪纵横,心里默念:
“素芩,我万万没想到,你那预言竟要实现。我本想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端午之外有三百五十五天的人可与莫愁相爱,却为何偏偏这人就生于端午。”
他原是无意与几个远房来的乡亲话旧,不想其中一人竟是过去屈府退下的家仆,闲话道,那屈原其实生于端午正午之时,家人嫌不祥才为他改了生辰。这话如晴天霹雳,卢茂只得暗暗镇定心神。
“素芩,那孩子很好,莫愁对他一片深情,我亦看得到。”卢茂轻叹一声,决意道,“我不会让他们在一起,你且安心。”
夕阳之下,屈原和莫愁坐在江边。
一片静谧,莫愁想说些什么,却未找到语言,难道说这些天她那肆意生长无法控制的情感?说看到他将死之时她那猛烈得无处躲藏的爱恋?她不由脸一红,却听屈原道:“你在想什么?”
“我,我没想到,你竟真为权县做了这么多事。”莫愁搪塞道。屈原却笑:“这有什么,但凡有心,就必能做到。”
莫愁斜睨他一眼嗔道:“又要忘形。”
屈原大笑道:“哪里。你不知自小我爹如何拦我,起初我只会怨,大一些就明着暗着反抗,也总能达到目的。”
“当真狡猾。有何趣事?说来听听。”莫愁正襟危坐,饶有兴趣。
屈原略一思忖,笑道:“便给你说说我如何考得文学侍从。”
那个少年又出现在屈原眼前,稚嫩的脸孔上满是倔强和委屈。
“爹,不让我练剑也罢,为何连考文学侍从也不允?”
他拼命拍门大喊,并无回响,一转头看到有扇极小的窗未锁,便狡黠一笑,不多时,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考文学侍从的考场。
屈原不顾满座皆是比他年长之人,只领了竹简找了位子坐下。
“你多大了?”考官问道。他太稚嫩的脸让人疑惑。
“可有年龄限制?”屈原反问道。
考官无奈摇头,又回台上,宣布考题为一首咏物诗。
考场鸦雀无声,许多人还在冥思苦想时,屈原落落站起,将竹简向考官一递道:“已作好。”
“当日所作何诗?”莫愁好奇地问道。
“《橘颂》,就是……”屈原微微一笑,两人都想起这是初见时莫愁且舞且吟的那篇。
“后来呢?”莫愁脸一红,赶紧岔开话题。
“后来我一路小跑回家,神鬼不觉地爬进屋子,倒头便睡。晚上娘端了案食给我,我便照样吃喝。翌日过了考期,他们便将我放了出来。不想几天之后,一张王榜就送到我家。”
莫愁捧腹笑道:“那你爹娘如何?”
“自然是惊呆了。然而王命难违,家法伺候之后,便送我去宫中做文学侍从。”屈原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莫愁却是有些迷惑,皱眉问道:“你爹为何不许你入朝为官?”
屈原亦皱了眉,叹道:“我真不知,不过自有他们的考虑吧。我争过多次,后来已不争了,凡事衡量取舍便是。”说罢又笑笑,继而接着说,“比如来权县做县尹,家里亦是几无宁日,不过我自知这对我重要,便不会为愚孝而随他们。”
说罢,屈原以手作枕,仰身躺下。夕阳散去,头顶是清凉如洗的蓝色夜空,一月如钩。莫愁看看屈原,心里微微一笑,亦在他身边轻轻躺下。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那是清澈、明快、带着山野自由的香气,比那些名门千金不知高贵多少。屈原最初为这气息魂牵梦萦,然而现在他突然发觉,这香气中亦多了许多亲近,已成了让人熟悉、安稳、依恋的气息。
远远传来浣衣女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人默默听着,屈原忽然轻声叹道:“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真替她苦。”
莫愁轻轻一笑,道:“自古有情人难成眷属,那诗里歌里,无不是哀思离别,你可苦得过来?”
屈原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君子作歌,唯以告哀。那是别人,与你我无关。”
星光碎碎,夜色温柔如水。
翌日,屈由一早便到县署,看屈原细致将政务分交给衙役,便笑道:“原,食时与我去外面可好?”
屈原道:“好,哥哥是要回郢都了吗?”
屈由点头道:“正是,不过就请原一人可好?”
屈原揶揄道:“莫是贝币不够?”当下安排了县署事务,两人一路说笑来到一家酒肆坐下。
客家端来陈年的桂花醴浆,又摆好炙肉鱼脍。屈原看屈由神色不安,亦知他这兄长心中藏不住事,便为他斟好酒直言道:“哥哥所为何事?”
屈由一愣,闷头喝下一杯酒道:“灵均,我今日便回郢都了,却是十分放心不下,你辞了县尹,和我一同回去可好?”
屈原一惊,放下竹箸正色道:“这怎么可能?哥哥又为何事忧虑至此呢?”
“灵均,此次瘟疫,必不是暑热天灾这么简单。”
屈原默然片刻,又听屈由提了一堆问题:
“瘟疫之前,农奴家前门后院都出现野兔尸体,且数量众多,必不是偶然。”
“那个自称云中弟子的巫师又是什么来历?灵均可知?”
“我听青儿说,你与莫愁采草药途中遇山贼索命。你们素与人无冤仇,若是一般山贼,多是劫了财物便走,何至杀人灭口?”
“农奴几次三番到县署闹事,背后难道无人指使?”
屈原听屈由一件件数来,心中略略一紧。他起初并非没有疑心,后因处理瘟疫琐事极多,便先搁置一边,此时细细想来,确实疑点极多。
屈由放下酒杯,沉沉道:“灵均,权县与郢都百里之隔,多年恶霸盘踞,关系复杂,这次是有人欲借瘟疫之事除掉你。”
“我是大王亲命的县尹,他们也会这么恶毒无忌?”屈原皱眉道。
屈由轻轻一叹:“灵均,这便是我最忧虑的。你涉世不深,又太清正,这几个月其实步步惊险,你若还不离开,此后怕很难全身而退啊。”
屈原一愣,随即一掷酒杯,轻蔑地笑道:“果真如此,我便更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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