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心下一暖,便觉得那只手无比温暖坚定,就安心让她牵着,两人携手以藤蔓、树干为依,慢慢往上爬。
终于一片天光云阔,山风啸肃,四望唯烟云。
屈原拿出绢帛,对照那青蒿图例,细细查看石缝间的植物。青蒿好认,自古入药,后世亦被《本草纲目》收录:“青蒿,二月生苗,茎粗如指而肥软,茎叶色并深青。其叶微似茵陈,而面背俱青。其根白硬。七八月开细黄花颇香。结实大如麻子,中有细子。”不多时,两人便寻得小半筐。“青蒿药力强,这些足够制一批药。”屈原欣慰道。莫愁亦松下一口气道:“下山罢。”
“这路甚滑……”屈原喃喃道。莫愁斜睨他一眼,嗔道:“那镰刀给你?”屈原自讨没趣,讪笑一下。莫愁揶揄道:“放心,我走前面,你便是再滚落,也有我挡着。”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也许是天色大亮,路亦熟了,屈原心里不再紧张,一路抓着藤藤蔓蔓,看前面轻灵像仙子一样跃来跃去的莫愁。遍山浓重的绿,她一身白色细麻衣袍,窄窄的松柏色织带在腰间随意一系,许是嫌热,刚才散着的长发现在松松挽成一髻,真不知比楚宫里衣锦纹绣、环佩叮咚的贵族女子要动人多少呢。
不觉已到山腰一片平地,两人正欲稍作休息,却突然听见灌木中窸窸窣窣,声响异常,莫愁低声道:“莫不是什么野兽?”正这时,突然两道黑影跳出,两把长刀寒光凛凛。
屈原一凛,一把将莫愁推到身后道:“我来应付。”莫愁轻叹一声,厉声道:“听我的!”说罢又将他推到身后。
莫愁打量那两人,皆玄巾蒙面,杀气腾腾,竟不像是山贼一类,便一拱手道:“二位好汉,我们不过摘些草药路过此地,还请说明来意。若是取财,拿去便是。”说罢摸出一只钱袋朝一人扔去。不想那人根本不接,与同伙一对视,二人直煞煞地举刀冲过来。
莫愁惊叫道:“公子藏好!”便举起藤筐挡在前面。她本也有些功夫,左挡右躲应付了几刀,但不多时藤筐几被砍碎。莫愁见不是办法,瞅准时机将藤筐往那两人头上狠狠扣去,拖着屈原就跑。
“药——”屈原回头叫道。
“痴儿!只有活人才可以吃药!”莫愁斥道。两人一路狂奔,冲入一片丛林,回头一看,黑衣人也追了过来。
莫愁一把将屈原拖至一棵参天古树旁,急吼道:“快爬上去!”说罢用力一托,屈原借着力就攀了上去。“莫愁,我拉你上来!”屈原伸手探向莫愁,不想一黑衣人冲过来,举刀欲向屈原的手臂砍去。莫愁用力将屈原手臂一推,刀狠狠地砍在树上,黑衣人连拔几下竟没有拔出。这时另一人举刀冲莫愁冲来,眼看要到跟前,莫愁一闪,那人躲不及,连人带刀撞在树上,一时气闷。莫愁抽出镰刀朝他脖颈狠狠砍去,一道血光溅出,那人应声倒下。
屈原一见血光,本来头晕目眩,但看那另一人已将尖刀从树干中拔出,大喝一声:“来受死!”就朝莫愁冲去。莫愁转身见寒光逼到眼前,一时呆住,但听一声大喝,有身影从高处直扑过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山林中,叫得宿鸟惊飞。莫愁看着黑衣人在自己面前倒下,胸前冒着一截刀尖。
山林俱静,屈原呆呆地站着,看那人倒在地上,眼目未瞑,鲜血喷涌。
“我,杀人了。”他心里默念。
屈原见过死人,寿终正寝的、夭折的、意外的,不久前还见过很多具病殁的尸体,那些死人有的也面目狰狞,但他都只是心里一紧,不久就忘记了。
而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一具死于他最心爱的女子之手,另一具……屈原举起自己的手,也许因为闪开得快,那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如果这时闭上眼睛转身离开,是不是就和这一切没有关联了?
屈原站着,他难以相信自己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看到他心爱的女子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结束了一条性命。这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他的美诗、美文,他想行的美政,和这尖刀鲜血都没有一丝关系。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鲜血,即使在很多年以后,屈原再想起此时此事,依然觉得天旋地转、神志恍惚。
他怔怔地,拿出那张画着青蒿的绢帛,轻轻地盖在那人脸上。那绢帛上还写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那是他画完青蒿又随手抄的诗。
一阵山风吹来,早熟的叶子簌簌落下,那绢帛“哗”地被卷起,落在远处一丛灌木上。
屈原轻轻自嘲笑道:“是啊,什么德音孔昭、诗书礼乐,在刀尖之下只有你我。”
莫愁看到他终于开口,轻步过去握住他的手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屈原抽出手道,又觉得自己荒诞。他一遍遍企图说服自己毫无争议的行为,但只能在理性上暂时接受。他那双已沾了鲜血的手,一时还不愿放在莫愁的手里。
“我们且去别处坐坐。”莫愁说着,牵着他的衣襟往一边走。事实上,她亦是想离这些尸体远一点儿。
两人并肩席地而坐。“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曾带乙儿上山寻药,亦是遇见一个山贼,劫了我财物,还想……”莫愁缓缓地说道,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我就是死也不会容他在乙儿面前辱我。我找准时机,用大山石将他击倒,谁知他竟正好倒在一处尖石上,当时就没气了。”
“如果不是性命堪忧,谁愿意让自己的手沾这污血?”莫愁轻轻叹道,“那之后我常被噩梦折磨,但是有一天梦见娘和我说:‘你很勇敢,保护了自己和乙儿,娘为你骄傲。’不想伤人,便会被人伤,刚刚若不是你杀了那恶人,他便会杀了你我。灵均,你做得对,你为这世上除掉了一个恶人,而保护了两个不该被无辜杀害的人。”
屈原不语,良久才轻叹道:“我早知这不是我心中诗与美的世界,但没想到这恶意来得这样快,亦不想自己本能爆发之时亦有夺人性命之力。”说罢,不久又垂首道,“不碍事,让我沉静片刻即好。午时之前,我们还可回去采草药。”
莫愁颔首,只伴他坐着,不再说话。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人神色阴鸷,恨恨道:“废物!难得有人报信,两个男人,竟被屈原和一个女人杀了!”说罢对身后的侍从一挥手喊了一声,“走!”
遥远的兰台宫。今日正是小子秦弥月。
此时宫内丝竹悦耳,舞姿翩翩,楚王于中正坐,太后、南后、郑袖与其他姬妾于殿前左侧列位,诸公子于右侧列位。
楚王斜睨一眼身旁空位,木易立即上前轻声道:“已去请了,小公子哭闹,嬴娘娘正在安抚,片刻即来。”
楚王颔首,南后温婉一笑:“做了母亲确实身不由己。”郑袖亦意味深长一笑道:“嬴妹妹如今恩宠正盛,今日便是不来,大王亦不会怪罪。”
楚王刚皱眉,却见虞娘扶着嬴盈进来,傅姆抱着孩子走在后面。
“臣妾携子秦见过大王,谢大王恩典。”嬴盈施礼道。
“免礼,且来不谷身边坐,叫不谷看看子秦。”楚王喜道。
嬴盈抱过子秦,与楚王同坐。那小儿似有灵性,见了楚王便停住哭闹,两只眼眸忽闪忽闪地看他父王。楚王喜极,连声道:“我儿子秦,当真灵气。”
太后与众姬俱凑来看,惊叹赞美声不绝于耳。子兰也要过来,却被郑袖用眼神喝止,南后看到,心中微微一怔。
楚王举杯对众人道:“今日子秦弥月,不谷心中欢喜,众人与不谷共饮一杯!”说罢一饮而尽。木易拍手,编钟声起,又一队楚女鱼贯列出,翘袖折腰且舞且吟: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此歌为《少司命》。楚国神灵中,大司命主管生死,少司命主管子嗣。女人怀孕生子,都要请少司命护佑。
子秦被众人逗弄一阵,已有些许不耐,大声号哭起来。嬴盈对傅姆笑道:“小儿累了!”楚王便说:“带子秦去休息吧。”傅姆便抱起小儿回江篱宫去。
酒宴继续,一时酒酣耳热,楚王拊掌,众姬随嬴盈起舞。郑袖穿过各色飞舞的宽袖绫带,看到对面的小乔对她轻轻颔首,郑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不想这亦被南后看在眼里。
不过片刻,傅姆惊惧的尖叫声响彻兰台。
“大王!不好了!不好了!”傅姆抱着那婴儿冲进来,跪倒在楚王面前。
嬴盈大惊失色,扑过去夺过孩子叫道:“秦儿怎么了?”
傅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道:“奴婢欲为小公子更衣入睡。奴婢只转身片刻,回来时,竟有棉帛将小公子盖住,口鼻尽掩,待奴婢掀开时,小公子已经没了气息……”
嬴盈哭倒在地,楚王怒视傅姆,一字一句道:“失职当斩,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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