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没有说,母亲走后,幸好有卢乙,她心里才不至空落。她疼爱他,其实是她需要,她要那一片温情,能在心底温暖冰凉的夜幕。如今他却神智不清,奄奄一息,她只想一想,也如万箭穿心。
屈原第一次听她说起身世,心中唏嘘不已。沉默良久,屈原缓缓道:“莫愁,再让我试试。”
屈府亦是听说了权县瘟疫的消息。屈伯庸大惊,自古十疫九乱,屈原资历尚浅,若是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屈伯庸稍一思忖,便直奔兰台宫求见楚王。
“权县瘟疫,不谷自然有所耳闻。”楚王非但不惊,反而请屈伯庸落座,缓缓道,“大司马意欲如何?”
“老臣深恐灵均毫无经验,遇此大事,只怕乱了分寸。老臣愿亲赴权县,助灵均平此瘟疫。”
楚王早已猜到,只微微一笑道:“大司马为官多年,不谷且问你,与天斗,与人斗,孰易孰难?”
屈伯庸一怔:“这,各有难处,只是天绝人多爽利,人绝人多隐晦,殊途同归。”
楚王颔首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灵均博闻强记,缺的却是砺炼。权后知轻重,度后知长短,这次灵均不论面对的是天是人,都是他自己要过的难关。”
看屈伯庸还欲开口,楚王只道:“不谷用他,即是相信他。”
屈伯庸微怔了一会儿,行礼而退。
屈原案上的竹简已经高高堆起,一灯如豆。师甲几次进来,见屈原皆是一个姿势,不曾动过。
行医最重要的是辨症,权县的几位医师皆辨症不出,屈原只好令人将医书全部搬来,一卷卷查看,有扁鹊的《禁方书》,有《黄帝内经》,有《上经》《下经》《揆度》等。春秋时期,各国已有职业医师,楚国的巫与医亦慢慢分离,各司其职。巫医分离之后,初期的阴、阳、风、雨、晦、明“六气”致病说,与扁鹊所言的五脏、肠胃、血脉、血气、阴阳等结合,为后世以脏腑经络气血为核心的中医奠定了基础。
不觉入夜,夏风微醺,权县依然笼罩在瘟疫的恐慌里。屈原只寻得数句:“藏于皮肤之内、肠胃之外,此营气之所舍也。”“外邪得以入而疟之,每伏藏于半表半里,入而与阴争则寒,出而与阳争则热。”皆似是而非,实不得要领。
竹简上的鸟篆变得模糊,屈原揉揉眼睛,见窗外已是月光弥漫。
边上有未曾动过的粟米菜羹,三更声传来,屈原不觉惊讶道:“竟已夜半。”方才觉得有些冷,就起身披件长衫到园中站一站。
南方夏夜,气息潮湿,屈原在园中怔怔站着,只听得声声虫鸣,头顶盈盈星光。他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在这数百年浩如烟海的典籍面前,人生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他急切地渴望有所作为,渴望在那烟海之中留下一点光亮。
“大人,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安排。”师甲的声音忽然响起。屈原一惊,回头见师甲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先生也没睡?”
“大人为治瘟疫不思饮食,我亦无法安心入眠,想到曾经因瘟疫肆虐而几近消失的村落,真是不得不为权县担忧。”师甲轻轻叹道。他实在不知这个一身清正的年轻人能否度过这场考验。这个年轻人有学识和勇气,但砺炼太少,还需要拥有处世的智慧、平衡各方势力的能力。如果能顺利度过这场劫难,则还有机会;若是不能,虽不至万劫不复,但亦会心余力绌。
“师甲,我刚翻阅数百卷医书,似有零星线索,但患病之人大多昏迷,我们只能观其表象,不知其里,因为难以辨症。”屈原轻叹口气,皱眉道。师甲却敏锐地看到这片刻之间屈原已不经意挠了几次手臂。他突然有种不好的直觉,心下一沉道:“大人可是手臂瘙痒?”
屈原一愣,看师甲惊恐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卷起袖管一看,那莹白的手臂上已有一排红色疱疹。
“先生!”师甲叫道,一脸惊惧。
屈原一时心下复杂,但很快镇定心神笑道:“这样也好,只有亲自体会,才好辨症,只是师甲要离我远些。”
“我这应是初症。”屈原皱眉思索道,“还有恶寒、头痛。”
疱疹痒得难耐,屈原忍不住去挠,但一阵令人眩晕的刺痛传来,凝神一看,原是有一处被抓破。
屈原一点一点地回忆那些医书,企图把这些支离破碎的感受集中起来。他突然想到一卷,兴奋地冲师甲大喊:“我知道了!就是它!”
屈原冲进屋里,将案上那些书简略略翻阅,终于找出一卷《素问》,其中有言:“瘴气藏于皮肤之内、肠胃之外,此营气之所舍也。”
“瘴气!是瘴气!”
屈原这一喊,师甲更加惊惧。
第17章 采药
九折臂而成医兮。
——《九章·惜诵》
让师甲闻之色变的瘴气,确实曾如洪水猛兽,是后世关于南方风土最持久、最恐怖的记载。“瘴”字本作“障”,意为横亘在北方人面前的障碍。对当时的北人来说,“南方,阳气之所积,暑湿居之,其人修形兑上,大口决眦,窍通于耳,血脉属焉,赤色主心,早壮而夭”。后世有贾谊被贬谪长沙,却是怀着必死的忧虑道:“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
这自然也是早期中原对南方的误解,瘴气、巫术,使得南方成为一片卑湿鬼魅之地。其实瘴气不神秘,不过那时南方多是森林湿地,每逢暑热再遇动物腐尸,往往就产生不洁之气,楚国多山多水,尤其常见,只是古时消息闭塞,记载且少,因此多难辨症。
屈原确定是瘴气,已有几分底气,又连夜查出破瘴气之毒需青蒿煎水,于是曙色未明即向莫愁家赶去。
此时卢乙正是冷热交替,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寒战不止,莫愁垂泪守在榻边。突然屈原从天而降道:“伯父,莫愁,我找到方法了!”
莫愁和卢茂惊得站起,齐齐看向屈原。
“是瘴气!”屈原眼神熠熠,“乙儿近日有没有接触死物?”
“还真有!”卢茂急急道,“前日后院无端出现一堆野兔尸体,是乙儿去清理的。”
“那便对了,瘴气由湿热天气的腐尸而生,病患多冷热交替,轻则头目昏沉、呕吐泄泻,重则神昏语谵、遍生疮疖。”
二人连连点头,又急急问:“可有方法医治?”
“唯有青蒿!但这草药生在山巅石缝中,朝生夕萎,因此药店无售。”
莫愁一听,立刻惊道:“给我图样,我上山去寻!”
“不,我认得青蒿,我去!”屈原也急道。
莫愁来不及多想,欲抓起屈原就要走,忽然,屈原宽袖露出的手臂上那一排红疹让她惊住。她抬起屈原的手臂呼道:“你也染了病?”片刻又喃喃道,“莫不是帮乙儿挤脓血染上的?”
“不碍事,只要尽快找到青蒿,便不怕的。”屈原抽回手臂笑道。
卢茂哽咽道:“大人……对不住你!”
“伯父且放心,现已辨清病症,只要找到青蒿,卢乙和我,还有所有权县百姓,都会得救!”
莫愁已默然备好藤筐,只对屈原道:“走吧。”
破晓之时,一片水蓝天光,两人渐向山深处探去。一路植物繁茂,脚下皆是碎石落叶,加之露水,竟是一步一滑。山势越来越陡,视野不清,只能一再小心。屈原对山路不熟,莫愁背藤筐,以镰刀开路,在前面引他,没到山腰,两人皆已气喘吁吁。加上屈原有瘴气在身,山风一吹,不禁一阵寒战,刚想靠住一棵树稍作喘息,不想脚下一滑,身子就溜了下去。莫愁飞身过去一把拽住他,却被惯性带得两人一起往山下滑。
只听身边无数碎石滚落,回头一看,身后不远是一处断崖。屈原惊出一身冷汗,索性闭眼叫道:“不想今日要与你同葬山谷!”
“噤声!”莫愁大斥道。她一手拽着屈原,一手用镰刀拼命划拨,正好见岩缝中生出一棵小树,便反转方向一刀掠过,镰刀稳稳地钩住树干。
有石子松动向山谷落去,竟无回响。屈原不敢再开口,莫愁却吼道:“去抓你上面的树干!”说着借镰刀之力将屈原用力一提,使他借势握住一株幼杉。“我松手啦!”莫愁喊道。屈原只好两手紧紧抓住那杉树,看莫愁凭镰刀之力,三两步便爬到了安全之处。
莫愁看他还挂在那里,想起他刚才那混话,嗤笑一声,便从腰间解下一根绳子将一端扔去。屈原领了绳子,慢慢松开杉树,亦挪到了安全之处。
“过来。”莫愁招手。屈原赶紧挪过去,见莫愁从地上扯起几根细藤扔给他:“木履太滑,将这个缠在履上。”
屈原还未完全从惊恐中回神,只怔怔道:“好!”
天色渐明,暑气上来,又有蚊蝇过来扰人。屈原恍然回神,急急对莫愁道:“快去找青蒿。”莫愁一笑,起身对屈原伸出手。
屈原一怔,他幻想过无数次和莫愁携手而行,却从未想过是这个场景,此时他惊魂未定,身染恶疾,污衫乱髻,狼狈不堪,她却向他伸过手来。不等他反应,莫愁一把将他抓起,一边嗔道:“真是啰唆!”一边牵起他就走,“不用多时就到了,我们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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