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将信将疑,也有人忍不住相互耳语。刘歪嘴迟疑道:“不能吧,屈大人可是为权县做了不少好事,我刘歪嘴都感激他。不过,说来也怪,屈大人没来之前,权县确实风平浪静。”
程虎也皱眉道:“我也断不愿此人是屈大人,但瘟神附身自己多难察觉,只怕这瘟神不祛,权县的灾祸还会更多。昔日周县亦是得罪瘟神,随后瘟疫蔓延,难以控制,周县尸横遍野,连野狗吃了尸体也染病而亡,不出数月,周县几成一座空城。”
“啊!”百姓纷纷惊叫。有人恐慌喊道:“将屈原逐出权县!”这人一喊,便有许多人跟着喊,更多摇摆不定的人,成为乌合之众。
“将屈原逐出权县!”前面的人振臂一呼,后面的人云集而吼,乌泱泱地停在县衙门口。
正是暑热之时,屈原在县署内亦一额细汗。他已翻阅过《神农百草》《灵枢》《素问》,楚俗自古信巫不信医,国内典籍亦少,他只看到“古人有云,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戎疾不殄,烈假不瑕”“天方荐瘥,丧乱弘多”,却未看到只言片语关于瘟疫治疗的记录。屈原心下越来越沉,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嘈杂,正欲起身去看,师甲冲进来叫道:“大人,外面已挤满了百姓,有人说瘟疫是您带来的,要将您逐出权县!”
“什么?”屈原霍地站起,“何以如此荒谬!我去看看!”
“大人,万万不可出去,若真是民众受蛊,一时群情激奋,大人必要考虑自身安危啊!”师甲一把拉住他道。
“躲不是办法,我难道终日不出去?”屈原轻轻推开师甲,大步而出。
屈原正色走到门口,见外面已是乌泱泱一片,阳角、朱耳正努力拦住企图涌入的人流,便吼一声道:“莫再挤,若伤到人,岂更不值?”
众人一见是他,俱静下片刻,随即有胆大的道:“屈大人,为了权县百姓,请离开权县!”这一声又是应者云集,众人振臂呼道:“离开权县!”
有人拿出早准备好的鸡血要冲过来,师甲大惊去护屈原,只见侧面忽然跳出一个人影挡在屈原前面嘶吼道:“住手!”
众人一惊,见这美貌女子张开双臂,杏眼怒睁。
“退后!”莫愁厉色吼道,“屈大人为权县做的益事你们如何不记得?如今听了谁人蛊惑,竟在这紧要关头要驱大人离境!”
屈原一惊,竟忘了此时正面对着气势汹涌来意不善的人群,只在莫愁身后感到一阵清新安宁,那大概是她的发香。乱风吹过,发梢轻轻拂在他脸上,那微小的酥痒竟完全强过眼前的嘈杂纷乱。忽有一个小竖童气喘吁吁地上来拉着莫愁耳语几句,莫愁连连点头。
屈原回过神,见师甲仍对着人群激动颤声道:“大人亦有隔绝疫区的布置安排,此前翻阅医书典籍片刻不休,大人埋头苦寻疫情源头和医治良方,你们却听信谣言聚众胡闹,情何以堪!”
人群渐渐安静,有人面露愧色,屈原缓步从莫愁身后出来,程虎见状急道:“屈大人,我们亦不想如此,但现在瘟疫已在全城蔓延,您再不走,恐怕所有权县百姓都难幸免啊!”
人群恢复骚动,屈原摆摆手道:“你说瘟疫因我而来,证据何在?”
屈原那眼神熠熠,像能穿透招远,他只支吾道:“全县百姓都见到,巫师亲口所言。”
“对,我们都看见了,巫师说的就是这方位,就是大人这般风度气质的人。”有百姓怯怯道。
屈原轻轻一笑:“我道是巫师指名道姓,原来你们不过猜测是我。可否请这巫师过来,当面对质?”
“他怕是来不了。”莫愁看着招远冷冷道,“家父刚刚托人问过云中大巫,大巫说他根本没有这个弟子。刚刚是谁将他请来,可否再请一次,问问他究竟是不是大巫高徒?”
人们都看向刘歪嘴和程虎,几人一时失语。屈原愠怒道:“我大楚地处南方,夏季湿热,蚊虫遍布,都可能是疾病之源。你们几人身为权贵,不去安抚民心寻求正路,反蛊惑民众前来闹事,居心何在!”
人群安静,屈原温言缓缓道:“权县遭疫,我亦和大家一样忧虑。我素知楚俗信巫不信医,既然疫情已至,我们即日速请大巫跳傩舞。同时我亦会力寻病疫来源和治愈良方,请各位给我几日。”
众人沉默,携鸡血那人将陶盏一歪,鸡血泻地。
刘歪嘴和程虎气急跺脚。屈原冷笑一声道:“各位乡亲,瘟疫可怕,更可怕的是有人利用瘟疫,激起全民恐慌。自古十疫九乱,遭瘟疫的地区本是民心不稳,若是再遭蛊惑,无力齐心抗病,那权县才真是万劫不复!”
刘歪嘴讽笑道:“屈大人此言,想是心中已有把握。那巫师虽不是云中之徒,也只是功力不及大巫而已,且大家都见他虽未指名道姓,却句句直指屈大人,我们不尽信,只信一二也未不可。屈大人要么给我们一个期限,若得良方,我便派人去追查那巫师来给大人请罪;若不得,大人还是提早为离开权县做准备可好?”
屈原淡淡一笑,并不看他,只向众人道:“三日,我将彻查病源;再三日,我必寻得解药!”众人纷纷点头,程虎厉声嚎道:“我们如何相信你?”
“我相信!”莫愁响亮的声音传来,坚定,不容置疑。
“屈大人到权县以来,咱们的生活是更好还是更糟?家中余粮是更多还是更少?街童叫声是更欢还是更悲?屈大人因减轻供尝得罪刘歪嘴几人,他们便伺机生事,要我说,这场瘟疫是他们带来的也未可知!”
刘歪嘴一听,跳起来就骂:“你血口喷人!”
屈原过来挡住莫愁,对着刘歪嘴道:“噤声!我们目前紧要的是查出病源,找到良药。百姓眼睛雪亮,即使一时受蛊,不用多时自会明了。”
民众已不再是群情激奋一触即发的状态,都各自松懈下来,屈原又找医师出来为大家说些疫期注意之事,民众当下便都四散而去。
莫愁正要走,屈原一把拉住她轻轻道:“刚才那一声‘我相信’,却是给了我百倍的力气。”
莫愁低头不语,再抬头已泪流满面:“你不要怪众人。当我看到乙儿命悬一线,听说是有瘟神带来疫病,我亦恨不得将那人逐出千里万里。”
屈原心中一痛,他不知莫愁其实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在那假巫师未被证实之前,她一度犹豫要不要跟随众人前去堵门讨伐,已经失去了蒙远,疫情不止,父亲亦是难以幸免,她不能承受再有至亲之人离她而去。幸而她冷静思索,发现这讨伐原是刘歪嘴与程虎挑唆而成,卢茂不知何时认识几名巫师,速速一打听,才知这根本是嫁祸于人的阴谋。
屈原和莫愁回来的时候,卢乙仍躺在床上。大暑之日,竟阵阵寒战,冷汗淋淋,他似乎连抓挠的力气都没有,脸色惨白,偶尔低声喊渴,只一息尚存。
屈原素日手不释卷,只记得医书所示脓包必要挤破,使毒血流出,于是让莫愁找出一根银针,烛火烤过之后,为卢乙挑破脓包。
每挑一次,卢乙都发出一阵虚弱的惨叫。那疥疮中的脓血渐渐变得黏稠,屈原几度狠下心挤,卢乙疼得几度昏迷过去,也还是不见成效。
听卢乙一声声气若游丝的惨叫,卢茂和莫愁只有别过头去,屈原额上亦是细密的汗珠。
许久,屈原轻叹一声,看着卢茂和莫愁摇摇头:“毒血很难挤出,我再另想办法。”
“乙儿他还能坚持多久?”莫愁垂泪问道。
屈原心中隐痛,握住卢乙手臂试他的脉象,已似雀鸟轻啄,确是垂死之象。屈原浑身一震,颓然道:“不大好。”
卢茂的眼泪奔涌而出,转身躲去内室。莫愁掩面夺门而出,青儿刚要追,屈原低声道:“你且照看卢乙,我去吧。”
沛罗江边,星光寥寥,屈原看着莫愁抱膝而泣,哀恸不已。她的背景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力,屈原很想过去抱住她给她安慰,却在一瞬间感到一片虚无。他承认,刚刚卢乙的脉象让他惊恐,那轻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每跳一下,都像他在竹简上用兔毛笔一点那么轻,像随时都会消失。他想象着莫愁的哀恸欲绝,想着曾经那个叫蒙远的人,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起那个巫师的话,这是他带给她的厄运。不不,屈原镇定心神,轻轻走过去,在莫愁身边坐下。
谁也不说话。这样过了半晌,莫愁低声道:“这是幼时我和乙儿最爱的地方。”
是一片河滩,在夜色里依然见得花木葳蕤,沙石成趣。
“乙儿出生不久,娘就去世了,爹和娘感情很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颓废极了,都是我在照顾乙儿。那时候真累啊,自己心里悲伤,还要照顾一个刚刚足月的小孩和借酒浇愁的父亲。乙儿半夜哭闹的时候,我累极了,恨不得拿被帛捂死他。”莫愁苦笑,淡淡道,“然而刚刚我见他躺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下一个时辰就没了,我心痛得像刀绞一般,恨不得躺在那儿浑身溃烂的人是我。这个弟弟,我亏欠他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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