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云并不答,只指着对岸颓然问她:“你可去过那边?”
“不曾。”昭碧霞望去,是模糊的星星点点的烟火。
“那边亦是楚国地界,却与郢都天壤之别。那是市井陋室,鱼龙混杂,窝棚遍地,到处是战弃的老兵、乞丐、酒鬼、赌徒。”仓云轻叹一声,“霞妹可知,那却是仓云出生之地。”
昭碧霞心中一痛,又挽住仓云的手臂轻声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云哥已凭才情做了父亲的门客,又何必耽于过去?”
“一水之隔,我却用了十年来到对岸。但只用别人一指之力,就可以让我回到那草棚。”仓云一笑,自嘲道。
“云哥,告诉我,父亲对你说了什么?!”昭碧霞抓过他愤然道。
“我一介小小门客,昭和大人怎会告诉我,”仓云惨笑,“也正巧我路过听到,大人想将你许给屈大司马之子屈原。”
“怎么可能?!”昭碧霞大惊失色。
“大人此时正与景家争令尹之位,如果屈昭联姻,胜算自然更大。”
昭碧霞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心头,她居然被父亲用以权力交易。稍稍镇定心神,她直视仓云正色道:“云哥你且放心,我的事自由我做主。”说罢拂袖而去。
仓云笑笑,独在水边坐着,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婵媛见女儿冲进来,面有愠色,早已猜到八九分。她并非不知女儿心仪仓云,只是她直觉就不喜欢这个年轻门客,不是因为他出身寒门,而是因为他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一种隐隐的戾气,这当然是阅历丰富的人才能看到。昭碧霞垂髫之年开始练琴,十几年来她见过的,不过是华辞美乐的世界。和屈家联姻,一则昭和可借力,二则屈家家境殷实,家风清肃,女儿真嫁过去,也令人安心。
“娘,请告诉爹,我不可能和屈原定亲!”昭碧霞正颜厉色,一字一句道。
婵媛一怔,只柔声道:“家庖做了你爱吃的蜜饵,快过来。”昭碧霞心下一软,仍扭头过去不看母亲。
婵媛拉她过来。昭碧霞推了几次,最后只好在母亲身边坐下。
“碧霞,若这次说的是旁人,娘断然不会答应,但屈原是名门子弟,才情过人,其父屈伯庸亦是为人磊落……”
“娘,这不过因为他是屈家公子吧。”昭碧霞打断母亲,冷冷道,“谢谢您和爹从小教我不曲意逢迎,这次我便用到了,我不嫁,不会嫁。”
“碧霞,不完全是你想的这样。”婵媛有几分无奈,她无法完全撇清两家联姻的目的,“你长大了,总归要嫁人,屈原恰是个好选择。”
听到屈原的名字,昭碧霞“嚯”地站起来:“别用为我好的名义实现你们阴暗的交易!”
“你!”婵媛气急,却不知如何反驳。
“别说他是大司马的公子,他就是一国之君,我亦不嫁!”昭碧霞厉声吼道,夺门而出。
昭和从内室出来,看婵媛拭泪,摇头缓缓道:“别担心,仓云那里我会安排。我真正担心的,倒是屈家的态度,若他们不同意,我们还要另想办法。”
婵媛心下复杂,对子女的态度,男人多不像女人,他们的爱会权衡,为了自己的宗室强大,有时看起来很无情。
然而此时,屈原浑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更不知自己正陷入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这天卢乙生辰,莫愁一早起来,梳洗整齐,就去细细烹了鱼汤,备好几样苴菜,又把盛酒的陶盏一一洗净,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吟歌,脸颊一红。这时正好卢茂打鱼归来,大汗淋漓,莫愁递上绢帕道:“爹,快歇歇。”
卢茂看莫愁心情甚好,边擦脸边笑道:“今年入暑却比往年都热。鱼群上浮,我打了极多鱼,晚些去卖了给乙儿换个礼物。”说罢看到那一桌食物,不禁问道,“乙儿呢?往年生辰他可早起了。”
“我去叫他。”莫愁笑道,心中却想,再晚一会儿也好啊,有人还没有来,若是乙儿起来便叫着吃饭,当着爹的面怎么好意思拦他。
莫愁走进内室,看卢乙在榻上轻轻翻动,就嗔道:“还不起床,鱼汤都做好了。”待走近看,却发现卢乙脸颊赤红,一摸额头,烫得惊人。
“乙儿,你怎么了?”莫愁惊道。突然发现他的手正在拼命挠身上,掀开内褂一看,竟满是红点白尖的疹子,再一看腿上、脚上,也已经遍布,一片片被抓破的地方流出脓血。莫愁略懂医术,却是从未见过这种病症,一时慌张无措,只拼命摇晃卢乙道:“乙儿,醒醒!醒醒!”
卢茂闻声进来,亦是惊惧无措,转身奔去找郎中。
屈原今日原是兴致极高,拿着木枪,到卢茂家就喊:“乙儿!快出来!”不想一位郎中神色惶恐掩袖而出,屈原一怔,赶紧奔进房中。
“莫愁,乙儿怎么了?”看莫愁趴在卢乙榻边哭成泪人,屈原心里一紧。
“郎中说是瘟疫……”莫愁泣不成声。
“瘟疫?”屈原大吃一惊。
瘟疫猛如虎,昔日西蜀曾遭疠气,缓者朝发夕死,重者顷刻而亡,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举国恐慌。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一阵乱步,师甲冲进来说:“终于找到您了,大人,出大事了!”
屈原一震,道:“何事如此惊慌?”
“昨晚开始,陆续有百姓染怪病,已死十余人,病患百余,还在增加。”师甲颤道,“百姓十分恐慌,自古十疫九乱,权县怕是难逃此劫啊!”
屈原一把握住莫愁的手说:“别怕,我必要救乙儿!”转身又抓住师甲催促道,“快带我去看看!”
他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已被抬到野外,暑热加剧了腐坏,便有蝇虫嗡嗡纷扰,一排男女老少跪地而泣。屈原略作安抚,就与师甲一一去看那些尸具。不想掀开草席,屈原惊得险些作呕,那死者全身溃烂,大小脓包尽在淌血,再看几具,亦是这样。屈原心中巨震,这和卢乙的症状一样,看来,确是瘟疫开始蔓延。
屈原带师甲即刻赶回县署,两人一路商议如何隔离疫区、安葬死者,因经验尚缺,欲再找几人细致商议。
他却不知,此时刘歪嘴和程虎的家丁正不遗余力地满城奔走相告:沛罗江边有巫师行巫术,为权县祛除病怪。不多时,江边已聚集起众多权县百姓。
刘歪嘴和程虎一使眼色,两人站上一处高台。程虎肃颜高声道:“近来瘟疫肆虐,刘兄与我心系百姓安危,特意请大巫云中先生的弟子云影来一看究竟。”说着便有一位年轻巫师出来,站到人群中心。
自古蜀重仙,巴重鬼,楚重巫,楚人奉多神,笃信预言、巫术、法术有神力,不论婚丧嫁娶、女人生产、粟米丰收,都要请巫术跳不同祭舞,祈各自神灵护佑。
云中先生是众人敬重的大巫,此人若真是他弟子,也必不凡。
那云影以面具遮脸,只露双目,着一身略宽的赤色祭服,眼神肃杀。众人皆后退一步,于是辟出一片空地。只见他霍地跳跃起来,腾空飞转,上下齐舞,手掌着地便画下一笔,几个轮回,地上渐成一幅八卦之图。众人皆已惊叹,见他又拿出三支蓍草,舞步不停,口中念念,倏地将蓍草扔起,连续三次,蓍草皆落于卦图之西方。
云影停住舞蹈,双掌合十,正色对刘歪嘴二人道:“以卦象言,自西边来到权县的人瘟神附身,带来疫灾。”
刘歪嘴忙问道:“先生可知是何人?”
云影摇头道:“不可说。”
刘歪嘴又问:“那先生有何法?”
云影道:“我只兆示,不行实事。此事说来却简单,只要找到此人,淋上鸡血驱出权县,瘟疫也随即解除。”
“先生再给我们一些启示可好?好叫我们尽早寻得此人!”人群中有人喊。
云影默然点头,突然口中念念,全身俯向卦图,双眼紧闭,全身颤抖似癫似狂,猛一抽搐停下,平下喘息道:“司命兆示,此人刚来权县数月,现住城东,气宇不凡。此为天机,我不可再说。”说罢一合手,拨开众人独自离开。
观者面面相觑,刘歪嘴和程虎振臂一呼:“我们当同心,找到此人驱出权县!”
百姓应者云集,一时人声鼎沸:“我们这便去城东!”
荆山下,云影已摘下面具,招远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递给他道:“这钱够你去邻县做别的营生了。”那人接过锦袋,冷冷道:“谢过。”转身疾走。
权县几乎半数百姓,已浩浩荡荡往东边走去,一路议论纷纷,猜测不断。
“可是刚来的刘姓挑夫?”
“不对,他是北边井县来的。”
“那是城东蜜浆店掌柜?听说他是郢都来的,那正是权县的西边。”
“也不像,你忘了巫师说此人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众人想起那掌柜油头凸肚,纷纷摇头。
一位持重的老者沉吟道:“咱们且仔细厘清,这人从郢都方向才来不久,气宇出众……”
百姓窃窃私语,有人低声道:“屈大人好像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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