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承明殿内。张仪双膝下跪,呈上一卷早已写好的策论。
“张仪探知,齐王正在民间遍访绝色美人。从细作得知,这美人实是意欲送给楚王熊槐。楚王爱细腰,风流天下闻,齐国名为联姻,实为暗中派遣细作。张仪思忖,若此时我们寻一名美女送与齐国备选,日后齐王将她送入楚宫,我们便有一枚活棋,齐楚二国亦如置于大王股掌之中。所谓‘英雄箭矢美人腰’,张仪这几年按楚王喜好培养出一名舞姬,色艺俱佳,只待大王一声指令,张仪即刻安排。”
秦王思忖片刻,放下竹简,神采奕奕道:“果然兵不厌诈。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丞相此计甚好,速去安排!”
张仪站在门口,看月吟收拾行装,看她素白的手将那些耳坠、步摇、发簪一一收入漆盒内,将那些月白的、石青的、艾绿的、绢的、丝的、织锦的裙裾长袍,一件件叠好,放入藤箱内。张仪静静地看着,这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将无声无息地成为一枚棋子,如此曼妙、能叫所有男人迷了眼睛的棋子。
她此时如此纤细、柔弱,浑身都是无声的悲悯,张仪突然如此渴望从背后拥她入怀,听她好好哭一场然后说不用走了,然而他只能停在原地。
张仪感到一阵悲伤,想着这偌大的朝堂之上,偌大的秦国,偌大的天下,有谁不是一枚棋子。月吟是,他是,秦王也未必不是。他们的悲伤和深情,只能化作一模一样的无情。天下皇宫里至高的让所有人觊觎的,不过是一个叫“寡人”的位子。
那是至高的孤独,要忘记自己有血有肉、渴望真正的爱与被爱。天下一统,不过是在角逐权力的热切的欲望中,找一种亢奋的幻觉。
沉默之后,张仪轻轻问道:“可都收拾妥当了?”
月吟转过身,微微点头。
“从明天起,田姬是你唯一的名字。”张仪亦努力保持着平静。
“是,大人。”月吟静色答道。
又是沉默良久,张仪轻声道:“你怨我吗?”
月吟浑身一颤,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沉默了那么久,张仪忍痛道:“对不起。”
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过一只手臂,他伸手就可以拥她入怀,她上前一步就能扑入他的怀抱。然而他们静止着,她无声地流泪,他亦是压抑着隐痛不能出声。
一日清晨,在渭水岸,氤氲弥漫。此时冬尽春至,万物复苏。
月吟一身素白衣袍,江风吹起,衣袂飘飘。
“一切已安排妥当,你且放心。”张仪轻声道。又指点几个青衣侍从先上船去。
“你生于临淄大户人家,幼时起知书学礼,擅歌舞琴艺,父亲原为生意人,但商道不达而家道中落,所以你愿去参选美人,以求选中来日荫你父母兄弟。”
月吟点头,回身拱手拜过:“父亲。”
“这是你的两位兄长。”张仪逐一指过她身后二人,静色道,“他叫李元,他叫李一,是我长期训练的高级护卫。这两人名为兄长,实为侍从,必对你忠心,若遇不测,他们也必抵死护你平安。”
月吟忍泪道:“大人费心。”说罢也向两位“兄长”深深一拜,“月吟先谢过两位哥哥。”
张仪亦郑重道:“拜托你们!”
“为我大秦一统天下,万死不辞。”两人答道。
“对了,你们先往临淄,日后到了楚国,还要帮我留意一个人。”张仪突然正色,沉吟道:“此人叫屈原,年纪轻轻,颇有谋略胆气,亦受楚王赏识。此人若能为我大秦所用,自然最好,若不能,日后必是劲敌。”
月吟点头道:“大人放心。”顿一顿又道,“还请大人照顾我幼弟幼妹。”
“且放心吧,这边一切交给我。”说罢张仪一顿,半晌才肃容道,“月吟,你此去楚国,但永永远远是秦国人,他日若有二心,我即使想,也未必能保护他们。”
“月吟明白。”
船公撑开船,桨一荡,便向江心划去。他人皆已坐进船舱,只有月吟还怔在舱外。看张仪的身影越来越小,月吟忽然跑到船尾,张手在口边大声喊道:“大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月吟再为您跳最后一支舞,此后,再无月吟。”
月吟翩然起舞,在江上仿佛一尊绝美幻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江风吹动,那歌声穿过薄薄的雾气,飘飘浮浮、哽哽咽咽。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船渐行渐远,歌声缥缈,直至消失不见。张仪站在原地良久,忽一抹脸颊,转身怅然道:“竟落雨了。”
第16章 瘟疫
哀众芳之芜秽。
——《离骚》
不觉春尽夏至,昭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木易那里出来。这个与楚王最亲近的侍从,早在楚宫里修炼得如同一只老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任昭和百般试探,总能不伤体面地巧妙避开。
婵媛迎过来为他更衣,柔声道:“良人切勿心急,木易那儿不行,我们便想其他办法。”说罢又轻叹一声道,“也怪我无能,那景颇夫人与南后是亲生姐妹,我娘家却无人说得上话。这令尹之位,恐怕他们要更多一酬胜算了。”
昭和亦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说:“夫人不必如此,如今我们再寻可用之人。大王耳根软,只要能找人说上话,几次三番,便能有些作用。”
说罢昭和想了想,对婵媛说:“去把那金镶玉璧取来。”
婵媛微微一惊,“金镶玉璧?是昔日常平战胜,王后钦赐的玉璧?”
“是啊。”昭和微微皱眉,“眼下只有找子尚了,从他那里想想办法。子尚好财且眼毒,除了这价值连城的玉璧,还有什么能让他入眼?”
婵媛点头:“也好,这不过一只器物,比不得令尹之位。”
子尚府。侍从早被子尚遣下,昭和将一只漆盒放在几案上,轻轻一按那铜制莲舌,机括收缩,雕花盒盖缓缓打开,金镶玉璧赫然呈在子尚眼前。昭和果然没猜错,子尚一看到那玉璧便两眼熠熠,轻轻拿起就再舍不得放下,喃喃道:“如此好玉,当真令人开眼。”
昭和见他言语试探,便笑道:“尚大人喜欢便好,此璧正是献于大人的。”
“啊,这如何敢当,子尚不敢夺人所爱。”他说着,却没有要把璧放回盒内的意思,“这璧可是昭大人的心爱之物,当年太后所赐,我们素知让昭大人拿出示人都难得。”
“昭某一介武夫,放在我这里,岂不使玉璧蒙尘?送与大人,才是物得其主。大人收下,且当成人之美吧。”
子尚摩挲那美玉,轻轻一笑问道:“恕子尚直言,今日可是为令尹之位而来?”
昭和一怔,苦笑道:“尚大人爽利,确是如此。”
子尚把玉璧小心放回龛内,推到一边,缓缓道:“那大人可知,这世事或需直道而行,或需曲道而行?大人来找我,无非想让我去向大王进言,但大王耳根虽软,亦有自己的判断,耳边风吹得多了,逆反厌烦也未可知。”
昭和见状,知道子尚已有主意,便诚恳问道:“老夫明白,但请大人指教,如何曲道而行?”
子尚手蘸残茶,在案上画出一个三角。
“天下皆知,王族三姓,朝堂之上,一半重臣都出自屈、景、昭三家,大王心里亦有天平。”他指点最上面的一个点道,“屈家无意令尹之位,当做此点,下面两个点分别是你昭家和景家。昭大人在朝堂多年,自然知道凡想成事,必须得到大多数朝臣支持,若屈家这个点倾向于你,那么……”
昭和一介老政客,如何会不明白,却摇头苦笑道:“老夫何曾不想,但那屈伯庸心高气傲,恐不愿涉我两家之争。”
子尚笑道:“这个其实容易,不涉两家之争,是因为两家尚无关联。”
昭和一怔,抬头看向子尚。
“我素知令爱年已二八,天赋异禀,琴艺过人。屈家二公子亦是青年才俊,已封为权县县尹。”
昭和当下明白,顿了一顿,对子尚深深一揖:“谢过王叔。”
云梦泽边,群莺飞舞,嬉戏的小童陆续被傅姆唤回家中,昭碧霞看日头寸寸下落,夕阳映上她的茜色裙裾,散成一片橙红。
忽然有人轻唤一声:“碧霞。”她一喜,转身嗔道:“仓云哥,你如何又来迟了!”
仓云刚欲开口,昭碧霞就拉住他道:“云哥快过来,夕阳正好看。”
“好。”仓云微微一苦笑,随她走到泽边,拣一处草滩坐下。
霞光万道,满江潋滟,远山已成墨色,昭碧霞轻倚在仓云肩上道:“果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此情此景,再高明的画师也难复制。”
仓云沉默了一阵,轻轻推开昭碧霞:“霞妹,你看到的是霞光潋滟,美不可言,我看的却是残阳如血,落日孤烟。”
“云哥?如何说这些?”昭碧霞一惊,慌忙问道,“可是家父又对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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