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却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只听得嬴盈低声缓缓地说:
“进宫这些年,你我携手进退,共担祸福,同为一主。而如今……”嬴盈以手抚肚,神色平静,“如今,我的孩子即将出世。从今往后,这孩子便将是我嬴盈唯一,也是永远的主。他的利益,即是我的利益;他的恩人,即是我的恩人;他的敌人,即是我的敌人……”
最后一句说得极缓,字字分明,虞娘本已紧绷到动弹不得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随后,嬴盈拢了拢自己的鬓发珠翠,转身意态悠闲地去了。直到嬴盈行得远了,虞娘才如蒙大赦般松弛下来。她的手心潮湿冰冷,连帕子也拿不稳了,只勉强拈着贴了贴面,发现豆大的汗珠早已滚落腮边。
与此同时,在中原辽阔版图另一端的秦王宫中,一身对龙密纹织锦深衣的秦王嬴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漆案上的一张小羊皮制的精鞣舆图,图中繁复细密地标注着许多记号,其中最醒目的便是几个篆体大字:齐、楚、赵、魏……
在图中所标的楚地区域,手绘的符号尤其众多,那里也是秦王嬴驷的目光停留得最为长久与频繁之处。
忽然,一双纤纤素手将一盏白玉琉璃茶盏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边,随即一阵淡淡的香气萦绕而来。秦王唇边掠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忽地伸手将身边人捉个正着,环在了自己的膝上。
“君上!”女子低低的惊呼声传来,接着便是一个着点金绣粉米流云飞袖的倩影跌坐在了秦王怀中。向上看去,一张俏脸粉若含春,双眸皎如秋月,脑后的低髻上只斜斜插着一支玲珑簪,更显清丽素净。
秦王细嗅赞道:“好香。”
女子猝不及防地被秦王揽至怀中,不由得窘得面红耳赤。她向近旁的内侍看了两眼,急忙挣扎着脱开两步,低低拜了一拜,赧然道:
“八子芈氏参见君上。适才见君上若有所思,恐扰了心绪,未敢贸然见礼,请君上责罚。”
秦王望着芈八子笑意酣然:“来得正好,陪寡人坐坐。”
“唯。”芈八子敛衣跽坐在秦王身侧,关切地说,“君上面有忧色,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秦王笑意微凝,端起茶盏,品了几口,沉声道:“今日早朝,樗里疾将军禀报前线将士大败魏军,连得数城,满朝文武齐声道贺,唯有那新进的客卿张仪,竟把寡人赏赐的庆功酒悉数倾洒于地,便离席而去。这般无礼,如何不令人着恼!”
芈八子一面将盏中茶水重新沏满,一面柔声道:“举凡才高学富之士,性子高傲些也是有的。不过在君上面前如此言行无状,当真是有失分寸。”
“此外,盈公主已逾数月杳无音信,必是生了变故。为谋楚变,寡人潜心布局数年之久,如今却陷此僵局。唉……”秦王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案几上,忧愤之下,盏中茶水飞溅,不少水珠落在了秦王的袍服上,也险些污了案上的竹简帛书。
芈八子连忙用手中帕子细细地将秦王身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又伸手将案上的竹简帛书一一归拢摆好。
她一面细心整理,一面目光轻扫秦王面色,柔声道:“妾身听闻那张仪乃鬼谷子四徒之一。如今庞涓已死;马陵之战后,孙膑不知所终;而苏秦已在齐国效力;纵观天下,恐怕唯有这张仪之才略可助君上以谋大楚。”
秦王闻言并未开口,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不决。
芈八子当即起身退开两步,端然跪下道:“古已有训:后宫不得干政。今八子见君上心焦,一时乱了规矩,在这里妄言议政,罪该万死,请君上责罚!”
秦王这才淡然一笑:“八子言重了,只是闲来之语,此处并无旁人,不必太过拘泥。你且说来听听……”
芈八子缓缓起身,重又跽坐于侧,静静思忖片刻,方又开口道:“妾身愚见,盈公主入楚三年至今,对君上从未有过二心。但如今她已身怀有孕,自然多了些为腹中的孩子打算。她若为熊槐产下子嗣,他日秦楚之争旦起,她又怎能全心全意助君上来夺取她孩儿的江山?故此,楚之谋,恐难系于盈公主一身……”
言罢,见秦王面色仍然凝重,她又说:“那张仪虽狂妄不拘,想来也是独具谋略所致,所谓‘奇绝之才必有奇绝之性’,难说不是上天因盈公主之事陷入僵局才为君上送来这个独辟蹊径之人呢。妾身愚钝,胡言乱语,还望君上莫言怪罪。”说着,八子盈盈拜倒。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一段曲词悠悠飘出,似是有人在屋中兴致高昂地击筑而歌。秦王负手立于门外,静静听着,脸上似有些笑意,也似有些寒意。近旁的内侍宫女见状,都默默退避,不敢上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曲意正浓之间,屋门忽地开了,自屋内走出一名素颜青衣的窈窕女子。
女子甫一抬头,忽见秦王立于门前,不觉大惊,当即便要跪倒。不料手臂却被用力一托,耳边听得秦王轻声道:“免礼。”
女子顿感羞怯,急忙退立一旁,一张粉脸好似秋阳下的美人樱。
秦王不由得贪婪痴看了几眼,心下正自惊艳,自屋内传来一句:
“酒已温,恭迎君上驾临!”
秦王微震,恢复了清明,举步掀帘而入。
屋内陈设简朴无华,张仪着一身素淡的灰白深衣盘坐于窗下,面前摆着一张无纹木俎,俎上是两只耳杯、一樽酒、几碟小菜,似是早已知晓将有客至。
张仪身边的座席之上,随意摊放着一卷打开一半的皮质舆图,图中所绘似是七国之地,边缘已微微起了毛刺,舆图的皮质也偏于黯淡柔软,必是经年翻阅所致。秦王看得眼皮一跳,心下更是笃定。
“适才经过先生房间,听得先生好兴致,只是不知这‘谓我心忧’之忧自何而来?”秦王端然席坐俎边,也不客气,执起酒樽便将两只耳杯斟满。
张仪并不急于回答,只安然看着杯中晶莹清澈的液体缓缓注满。直到秦王搁下酒樽,他方答道:“仪乃君之客卿,自是忧君上之忧矣。”
秦王眉毛微微一挑:“哦?寡人何忧之有?”
张仪微笑道:“自是……灭楚。”
“灭楚”二字说得平缓淡然,却似一声平地惊雷在秦王脑中炸起,他只觉心中翻起滔天骇浪,面上却仍如常说道:“秦楚乃姻亲之国,寡人怎会存灭楚之意?先生说笑了。”
张仪深深看向秦王:“若君上真无此意,则仪之忧更深矣。”
秦王蹙眉:“还望先生明示。”
张仪将身旁的舆图拾起,在俎上铺开,口中说道:“秦伐三晋,初有小胜,秦上下便已居功论赏,真乃身陷险境而不自知矣。”
秦王的面上仍是看不出喜怒:“寡人愿闻其详。”
张仪又道:“据臣所知,那苏秦正欲借力六国,共同讨秦。若他说齐成功,必会继而全力说楚。楚若与齐联手,那韩、赵、魏三国多年来数次被秦征伐,势必加入齐楚之盟。届时,东北燕国为求自保,也必加入五国之盟。六国合纵,讨秦大势便成。那熊槐坐拥七百年基业,有雄兵百万、余粮十年,待这头猛虎醒来,东盟齐国,北联三晋,合纵各国,君上想来,他可否会顾及这姻亲之名?”
言及于此,张仪将手指放于舆图上那个醒目的篆体“秦”字上,望着秦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彼时六国挥戈西进,君上只怕连退守之地也无,还谈何攻占三晋?”
说罢,他安坐于席上,不再发声,只一手轻轻拈起耳杯独自慢慢啜饮,耐心地等待这一席谏言在秦王身上缓缓发酵,及至气候终成。
秦王嬴驷陷入了静默,目光锐利如刀锋般盯着那张泛黄发旧的舆图,似要将它割开、切碎。
良久,他已额头见汗,深吸一口气道:“此局若成,则寡人之国危如累卵矣。”
张仪微微一笑道:“以君上之明,必不至如此。”
秦王苦笑道:“寡人耳聪闻得先生之言,目明察得先生之患,却实无贤明之策可解秦国之危啊。”言罢,偷眼看向张仪。
张仪笑意未减半分,淡淡地道:“君上座下客卿逾千人,贤明济济,想来必有破局之能。”
秦王思忖片刻,似是下了决心,起身敛衣肃容,躬身一拜道:“先生乃鬼谷子座下高徒,岂是庸庸之辈可比。嬴驷虽有九天之志,怎奈只得燕雀在侧。今幸得先生,愿为宰辅,以图大业。望先生成全。”言罢,一揖到地。
一番话甚是诚恳,张仪也略显动容。
他起身郑重地将秦王扶起,沉声道:“仪必不负君。”
两厢礼毕,二人复又相对而坐,秦王急切地问道:“破楚之事,先生可已有良策?”
张仪从容地将两枚耳杯斟满,将其中一杯稳稳地端于秦王面前,微微一笑道:“君上可知和氏璧?”
“彩月,我乏了,要睡一会儿。你且命外面的人都退下,你也去偏殿歇着吧,没旁的事,不得擅自进来扰了我的清静!”楚国美人郑袖身披一袭浅桃色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半躺在床榻之上,闭目轻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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