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伯庸咳嗽了一下,正欲说什么,屈原突然发声:
“父亲如无其他吩咐,原告退了。”
“嗯?呃,父亲,那由也告退了。”屈由一听,急忙跟了一句。
屈伯庸愣了愣,目光快速地掠过屈原的面上。
有那么一瞬间,屈由觉得父亲似有千言万语,但只是转瞬,屈伯庸便恢复了往昔的严肃,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去吧。”
兄弟二人自父亲书房走出来,缓步行在小园中。深秋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鼻端全是清甜的桂花香气。深吸一口气,屈由不禁心情好了起来,好奇地看向弟弟:
“今次你怎地如此沉默,不像往日那般与父亲据理力争?”
屈原信手自园中折下一截翠绿的枝条把玩,慢条斯理地说:
“父亲老了,原既无力分忧,便只盼少添些烦扰。有些事,许是有他的道理吧……”眼中虽有深深的落寞,话中却只有平静。
屈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至小园门口时,屈原突然问道:
“那日拜托你找的药可曾找到了?”
屈由眯起眼睛端详着弟弟:“自是找到了。”
屈原伸手道:“太好了,快拿给我!”
屈由慢慢自怀中掏出一个牙白菱纹的药瓶,上面画着一幅栩栩如生的《梅雀衔春图》。屈由犹豫了一下递给屈原,交代道:“这是以四种极为名贵的草药制成的蜜丸,虽不能根治痨症,但是亦可大大缓解。”
屈原感激地看了哥哥一眼,珍重地将药瓶放进了怀中。
屈由叹道:“这又是何苦?”
屈原对他明朗一笑:“何苦之有?”随后自小园偏门出去了。
傍晚时分,屈原快马加鞭来到了日前百戏班驻扎的地方,却已是人去场空。策马跑了数个来回,也不见一点戏班的踪影。良久,他独自站在空阔荒凉的土地上,只觉江水悠悠,怅然若失。
牵上马正欲离去,屈原忽然依稀见到不远处的林中有一座破旧的庙宇。他神色一亮,慢慢地向庙宇走去。
到了近处才发觉,那是一处已经废弃的寺堂,门匾之上依稀可见“山神庙”的字样,许久无人打理,积满了灰尘。屈原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听到寺堂中传来隐约的动静,心下一动,便松了缰绳,拍拍马头。庙外正巧有几棵菩提树,虽然已是深秋,但依旧苍翠挺拔,马儿便闲闲在树下吃草。
屈原轻轻迈进院门,只见院中杂草丛生,尘封土积,院墙已残缺不全,墙上的山神图也因岁月侵袭,变得色彩斑驳、模糊不清。
果然,院中零散铺着几块草席,上面是简单破旧的被褥,一边还杂乱地放着表演的道具。屈原边走边留心观察,初见莫愁时《橘颂》舞的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具映入眼帘,回忆与现实终于找到了会合点。他轻轻地将面具拿起,手指在上面温柔地摩挲,只觉面具后的人儿又靠近了一些。
“放下!”一声娇叱突然响起。
屈原唬了一跳,手中的面具掉落在地上。抬头一看,正是莫愁与青儿立在殿门之前。莫愁穿了件寻常的素枝绿叶衣裙,长眉轻扬入鬓,眼似寒星,正定定地望着这里。
见到是他,二人不由一怔,青儿随即蹙眉戒备地说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屈原忙施礼道:“两位姑娘见谅,在下前来为蒙大哥送药。”
莫愁冷淡地说:“不必了,我们自会为蒙大哥治病疗伤。公子的好意莫愁心领了,公子请回吧!”
屈原还欲说什么,莫愁却已转身走进了殿门。已是傍晚,她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落日余晖中,显得清瘦而萧索。屈原不觉心底一痛,轻唤一声:“莫愁……”
莫愁听到这一声,身形一震,但并未转身,只扬声道:
“殿中多女眷,不便相见,还请公子见谅。”说罢便与青儿一同将殿门关上了。
殿内一片忙碌,青儿煎药,莫愁带着小姐妹们在后殿收拾出一处干净暖和的地方,以做休息之处。打扫停当,几个小女孩便出门去取院子里的物件进来安置。很快便有一个女孩回来说:
“莫愁姐姐,那名公子还站在院中不肯走。”
莫愁大惊。青儿轻轻地摸到窗边,看望一番,回身略有感慨地说:“他果然还在外面。”
但见莫愁脸上没有丝毫动容,青儿张了张嘴,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面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冷意不住地自衰败的院中往殿里灌,姑娘们都挤在一起围着火堆取暖。
青儿向窗外看了一眼,见屈原已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却仍痴立在那儿,当下略有不忍,劝道:“要不……让他进来躲躲雨吧。”
莫愁硬是不看窗外,只别过身子呆呆地盯着篝火发愣。
又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似是没有屈原的身影了。青儿轻轻地推开殿门向外张望,破败的院中只有雨水和秋风。正待将殿门关上时,青儿突然看到门下的台阶上端放着一个小小的油布包。她将小包拾起,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正是那牙白菱纹的小药瓶。
雨夜里,屈原骑着马狂奔在郢都的街道上。街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与人家都已紧紧关上了大门,只有一些府邸的大门口挂着红红的灯笼,在雨水中飘摇。
连日来身体、精神上的消耗与痛苦,都在这个雨夜中释放了出来。等他回到屈府时,身上已是湿透。
不愿惊动父母长兄,他偷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倒在床上,闭上眼,只觉眼前全是莫愁那在夕阳中消瘦坚强的背影。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在父亲的书房内用稚嫩的声音背诵着《诗经》:“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在庭院中,被父亲训斥着不准与哥哥一起习武时泫然欲泣:
“拿着,爸爸因为我习武多给了我补身体的红糖鸡蛋,你尝尝!”是屈由憨厚亲切的面容。
祠堂中,红烛高照,父亲母亲着他跪下起誓:“不得习武,不得从政,不得为官……”
在繁花铺就的原野上,鼻端似已闻到混在一起的奇异花朵的香甜与草木的清香,心旷神怡。
突然,原野自脚下裂开,露出了黑色的岩石峭壁。屈原还未及惊呼一声,便已失足落了下去……
屈原猛然醒了过来。恍恍惚惚之中,仿佛已昏睡了许久。此刻,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雨还在下。他揉了揉眼睛,定定神,目光落在床对面悬挂的《山鬼》图上。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吟道:
“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随即他似是惊醒般,疾步来到书案边,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思美人。”
接着笔锋微微一滞,随即便如行云流水般于竹面上挥洒写意开来。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他并未察觉,两行清泪已自眼中流下,无声地落在冰冷的竹简上。
第7章 秦人
虎豹九关,
啄害天下人兮。
——《招魂》
这日的江篱宫秋光正好,小园中满树繁花落尽,只有馥郁的桂花盛开如云。嬴盈静立树下,身上覆着一袭天水碧云纹的织锦披风,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假山。
这是一个鲜有人经过的小径,远离宫女和侍监们往来频繁的长廊与花苑,两旁多是嶙峋的假山与林立的花树,每日也只有园丁会在固定的时辰来看顾。
嬴盈悠悠地望着,仿佛只是闲来赏花。然而片刻后,一只银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自一座假山后飞起,嬴盈闲淡的目光在捕捉到信鸽腿上绑着的黄色布条后,刹那间如鹰眼一般锐利起来。她目送着信鸽展翅而去,渐渐化为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天际,随后,又恢复了意态悠闲的模样。
待信鸽飞得远了,假山后传出衣裙的窸窣声,一名女子悄悄转了出来。她约莫三十七八的年纪,容貌普通但不失清秀,服色打扮远在普通宫女之上,正是嬴盈最贴身的虞娘。
虞娘细心整理了一下鬓发衣饰,正欲举步离去,忽见面前一棵桂花树下端然立着一人,不由心下大骇,再细瞧,竟是嬴盈。
嬴盈并未瞧她,只低头抚着隆起的腹部,神情温柔而怜惜。
虞娘一时间慌了手脚,惊惶的脸上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意:
“公主?园中寒气重,您怎么出来了?”
嬴盈似是并未听到她的询问,只自顾自地说道:“虞娘,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怜爱这个孩子?”
虞娘勉强笑着回应道:“能投胎做公主的孩子,是他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
嬴盈抬起头,似喜又似悲地说:“福分还是祸端,还望虞娘你成全。”说罢,目光定定地落了下来。
虞娘大惊,跪倒在地,垂首道:“公主何出此言?虞娘惶恐。”
嬴盈缓缓走上前去,伸手虚扶了一把,她才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虞娘。”嬴盈靠得很近,声音温糯轻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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