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殿下一望,正是昭和。
昭和一挥袖,只见数人抬着一个豚形描金彩绘髹漆箱行至殿中。那漆箱由箱盖与箱身合成,两头雕刻成豚首状,身下雕踞伏四足,神态憨厚可掬。箱子稳稳地放在一座错金银青铜龙凤案之上。案与箱皆制作精美,让人不由得仔细打量,更好奇箱中盛放的会是何等宝物。
楚王兴致大好,与南后携手来到箱前。两旁的宫女立时呈上两根做工精良的小铜棒。
昭和微笑道:“大君,娘娘,请轻敲铜环。”
“哦?”楚王和南后更加好奇,拿过小铜棒走到箱子两侧。楚王轻轻一点头,两人一齐抬手,连敲铜环三下。机关触动,只见木箱开始转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一层层如拼板一般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汪清池,中间一朵硕大的黄金莲花,光彩夺目。
楚王和南后自两侧走到正前方,黄金莲花竟然缓缓打开,一瓣一瓣绽放之后,花蕊正中露出一方黄金台,上面放了一块惊世美玉,质地通透,闪着蓝莹莹的光。伴着流水叮咚,金莲美玉流光溢彩,王宫里的空气仿佛也被这光彩带得流转起来。
楚王目光灼灼,惊讶得张大了嘴:“这难道……”
昭和猛然跪下:“禀报大君,这正是我楚国镇国之宝、天下至美之玉——和氏璧!”
全场震惊,一片惊呼声。子尚瞪大了眼睛,连话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利索了:“当年和氏璧不翼而飞,一直是我朝悬案,昭大人这是如何失而复得?”
昭和笑言:“此璧丢失以来,鄙臣心焦如焚。直到去年开春之时,有耳目在赵国听闻有人曾见此璧。鄙臣派人隐姓埋名,日夜打探,巧设计谋,终于从赵国商贩手中,以天价购得此璧!”
一席话毕,众臣皆是惊叹。楚王抚掌大笑:“大善!不谷刚刚化险为夷,和氏璧又重回楚宫,此乃大楚隆兴之祥兆,真是天佑我楚啊!昭大人,你立了大功!”
昭和两袖一甩,深深一拜。
景颇也满面笑容地恭贺道:“当年和氏璧从昭府丢失,此番寻回,昭大人也总算是功过相抵了。恭喜恭喜!”
昭和并不恼,反而端端正正地向景颇施了一礼:“多谢景颇大人!”
景颇气结,却不好再行贬损,只郁郁地坐了回去。正巧瞥见大司马那张空空的座席,便撒气似的说道:“今日大君寿辰,众臣皆到,怎地大司马却始终未见踪影?”
未待楚王回答,一个声音远远地从殿门口飘进来:“家父重伤未愈,承蒙大人挂怀!”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屈原缓步走进大殿。
屈原趋前展身拜倒,楚王的脸上却忽地没了笑容。
“免礼!”楚王淡淡地说。
“谢大君!”屈原从容起身。他一身月白底绣藏青海龙云纹深衣长袍,长身鹤立于殿中,丰神俊朗。
殿中登时响起窃窃私语之声,屈原日前因刺王一事被推上了朝中风口浪尖,虽众人大多不知内情,但此时见他恍若无事般现身,皆感惊奇。
屈原直起身,朗声禀告:“今日大君寿辰,家父本欲入朝觐见,奈何重伤在身,灵均斗胆,代父面君献礼。”
楚王面上带着不置可否的神色,只微微点了点头。
屈原却是不慌不忙,坦然向席旁一架横置的古琴走去。众人诧异,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见屈原行至琴边,微微欠身,高声道:“大君生辰,天地精华荟萃,日月恩宠加身。灵均愿献诗一首,赠与大君。”
言罢,向后一甩衣襟,稳稳地跽坐于古琴之后。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琴、曲、诗……悠扬的合奏响彻兰台宫。
诗中涌动的清澈神思和高洁志趣,令人心境平和;适才还暗流相击、各怀心思的宴会,这时仿佛忽地被冲刷涤荡了个干净。
众人的心被一阵轻柔有力的和风吹起,飘向兰草开遍的山崖、江风鼓动的水边、民生安乐的大楚街巷……
屈原闭上眼睛,手抚在琴弦上,自在而随性地拨动着,每个音符都弹得准确无误,每股力道都落得恰到好处,如灿烂星光向夜空的穹顶浮升而去,一丝不差地刚好冲嵌在那方为它预留的光槽里面。
天籁在朝堂回荡不息。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众人沉醉,这朝堂竟从未如此平静安宁过。
楚王本来紧绷的身子已悄悄倚了下去,脸上的冷漠之色不知何时已被清朗取代,手指和着韵律,轻轻叩着几案,似在寐中。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悠长的尾音扫过,曲毕。满座皆静。
楚王双目微闭,仍沉浸其中,不能释怀。
屈原起身,从容行至殿前,双膝跪地,行俯首大礼,朗声道:
“恭祝吾王龙体康健,恭祝大楚国运安康!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山之寿,如松之茂!”
第6章 心结
悲回风之摇蕙兮,
心冤结而内伤。
——《九章·悲回风》
一片寂静,殿上无声,屈原便静静地跪伏于下,两侧文武朝臣皆大气也不敢吁。
良久,楚王睁开眼,深深地看向屈原。随后他缓慢而坚定地抚起掌来,一下接着一下,唇边笑意渐浓。
很快,整个大殿中都回响起群臣热烈的掌声,在这深秋的寒意中生出一股暖洋洋的热烈来。
“灵均,平身吧。”楚王微笑道,“赐席!”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屈原虽为大司马之子,但官职仅为区区文学侍从,楚王寿辰这等举国盛典,按规定他本不得入席,只能站立在后侍奉。不少人从楚王这两个字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一时间不觉各怀心事起来。
屈原起身后,再次向两侧朝臣微微躬身示意,并向站列中的屈由略一点头,便从容来到原是为大司马所设的座席。其位仅在楚王及众妃下首,与昭和、景颇同列。
在众臣瞩目中,年轻的诗人端正屈膝跽坐下来。
在他身边同席而坐的昭、景二人,心中五味杂陈。两人无意间眼神交会,同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尴尬和不快,下一秒却又都赶紧收起来,重新挂上一副衷心感佩的表情。
眼见屈原虽尚年少,于大殿之上,众臣座前,却能有如此从容气度,楚王面露欣赏之色。
“一曲《橘颂》,可谓字字珠玑,俱是妙笔生花、惊世之语,灵均实乃天赐大楚之奇才。依不谷看,灵均才是我大楚的第一美玉!爱卿们以为如何?”
大楚第一美玉!满座哗然。虽然适才的赐席之举使众臣心中早已有所预料,却不想楚王竟不吝如此盛誉。
王叔子尚立即举爵笑赞道:“屈子一曲惊为天人,吾王之爱才惜才之情,更令臣等感怀。君王如此,臣复何求。恭祝吾王诸事顺遂,大楚国泰民安!”
众臣立即齐齐举爵恭祝:“吾王诸事顺遂,大楚国泰民安!”
饮毕,昭和朗声道:“大司马果然教子有方,长子为国效戎马之力,二子长于诗书文学,两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皆可为大君分劳解忧,实为我大楚之幸。”
景颇亦附和道:“极是。当然越贼刺王,大司马携两位世子舍命护君,重伤在家,仍不忘着二子为吾王献曲恭贺。听闻二世子更是以身犯险,不顾自身安危,力退越贼刺客,以护我王周全。此忠君护国之情真令我等动容。”
此言一出,当下引得一些臣子面色古怪。那日屈原力护之人乃是无明,为此不惜以下犯上,险些殒命圄牢,此事内情虽少有人知,但宫中与牢内人多口杂,没有不透风之墙,如景颇、昭和耳目众多,自是早已知晓其中曲折缘由。
如今正值大君寿辰,景颇重提此事,明颂屈原及大司马之德行,暗地却是点了屈原涉嫌勾结刺客之隐痛,其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在场座席之中各位当家重臣各有耳目,自是将景颇之意听得十分明白。王叔子尚眉头微蹙;昭和则面容不改,微露笑意。
楚王面色一凛,微露不快,似是忆起了当日屈原的不逊之举。屈原却只做未觉,举起面前的子工万爵,高声道:
“多谢两位大人谬赞。父亲自幼便教导我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为臣子,唯心意不辍,奉君王所赏不足为奇,奉肝脑涂地之心是为可贵也。”
看到楚王已颇为动容,屈原微微一笑,继而说道:
“父亲还曾告诉我,入朝为臣,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我屈家子孙当对吾王尽心竭力,以大君之忧为己忧,以大楚之患为己患。图吾王一时之乐,小谋耳;保大楚长久无虞,忠义兮。我与兄长时刻谨记父亲教诲,以大君康健、大楚兴盛为己任,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席话讲完,楚王已是满面笑意,心怀大畅。
“哈哈哈哈!好!大司马果然辅国尽瘁,教子有方,赏!”说着,楚王将爵中美酒悉数饮尽,又淡淡看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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