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暄不能保证黄金梧是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不能让这半幅地图流传出去,更不能让鸾夙因此受到伤害。哪怕是有一丝泄露出去的可能,他都要杜绝。而在这世上,他只相信一种人能够绝对保守秘密——死人。
……
*****
翌日清晨,宋宇寻了幽州当地的名医来为鸾夙诊治足伤。那位名医对着鸾夙红肿的足踝左看右看,又闻了闻黄金梧所留下的药膏,才小心翼翼向臣暄回道:「先前的大夫处理极为妥当,草民已没有更为高明的法子。」
臣暄这才完全踏实下来,朝着宋宇使了个眼色。宋宇立刻领会,先送走名医後又去了一趟幽州大牢,待回到闹静园时,已然将黄金梧的事情办妥。
臣暄未再多说什麽,开始着手处理黎都送来的一封封奏报与文书。如他所言,一旦进入南熙境内,有些文书便不能送至他手中,是以他须得抓紧眼下对朝中事务做出决断。而龙脉地图,他决定暂且秘而不宣,待回到黎都後亲自向他的父皇禀报。
又过了一日,卯正时分,宋宇便到幽州大牢将周会波的囚车调出来,命令士兵先行押解出发。而臣暄则与鸾夙及一众贴身内侍,等到辰时才启程。
饶是如此,鸾夙还是走得十分勉强,纵然有人搀扶,每走一步却仍旧显得吃力。
第一日,臣暄不过是有些心疼,以为鸾夙足踝上的药效尚未发挥;
第二日,臣暄看着鸾夙越发红肿的左足,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第三日,鸾夙的精神越发不济,一看便是强忍疼痛所致,而臣暄也隐隐坐实了心中猜测。
此时鸾夙正坐在车辇之中,只觉路上每一次颠簸,左足都会传来锥心的疼。前两日她尚能忍耐,可今日足踝处却已肿得连绣鞋也难以穿下。眼看着南北边境在即,再有四五日的功夫便要抵达祈城,鸾夙有些着急了。
「殿下,黄金梧如今人在何处?可否将他追回来?」若非疼得难以忍耐,鸾夙不会开口提出这个请求。
臣暄面上闪过一丝阴晴不定,随即又立刻低低安慰於她:「夙夙莫怕,我已差人去请各地名医了。」
鸾夙心中有些惊疑。莫说女子的足踝不便示人,即使她不顾这些俗礼,龙脉地图之事也不该轻易让人知道。为她诊治的大夫越多,事情外传的可能性便越大。她以为既然黄金梧已接触此事,且已成功洗掉了刺青,臣暄便应该继续让他为她诊治才对,又为何要再去寻访其他名医?
鸾夙自问她都能想到这其中的牵连,臣暄自然也能想到。那他为何这三日绝口不提黄金梧?即便黄金梧已然离开幽州府,三日脚程也走不了多远,将他寻回来,难道不比再找其他大夫更便捷吗?
鸾夙兀自在心中揣摩,再看臣暄这般态度,有个想法便渐渐在脑海中产生。她很想忍住不去过问,可她终究没能忍住:「殿下对黄金梧做了什麽?」
臣暄的面色沉如深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鸾夙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将他杀了?为什麽?因为他看到了我足踝上的图案?」
臣暄一直没有说话,许久才点头回道:「我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他面上并无任何愧色。
「殿下怎知他会泄露出去?」鸾夙发觉这样的臣暄令她感到害怕:「他是来帮我们的,你却……将他杀了……这可算是鸟尽弓藏?」
臣暄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英挺的侧脸隔着车帘的光影显得明明灭灭:「他心术不正。单看如今死後还反将一军,便可知晓他的为人。」
鸾夙只觉自己的心随着臣暄这番话,一点一滴沉了下去:「你将他杀了,难道还不许他留条後路?」她将视线移向窗外,彷佛臣暄英俊的面庞会灼烧她的双眼:「我是经历过阖府抄斩的人,看重这世间所有的性命……也许在殿下眼中他们不过有如蝼蚁,可在我看来,人命不分贵贱。」
直到此刻,臣暄才发现鸾夙将这件事看得有多麽重。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条无足轻重的性命,且他身为上位者已做过许多类似的事情。可在鸾夙看来,众生平等,她透过这条人命所看透的,是他的冷酷与无情。
而这恰好是他努力在她面前想要隐藏的另一面。
不知为何,臣暄忽然有一种预感,这将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他们迈过去,便能成就世无其二的缘;迈不过去,则是世无其二的劫……
第85章
鸾夙的质问,臣暄决定坦然以对。
「夙夙在怪我?」他语中没了往日的宠溺。
鸾夙冷笑一声,目光毫无焦点地看向窗外:「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北宣臣民是生是死,还不是殿下一句话?」语中尽是冷嘲热讽。
臣暄闻言微阖双目,没有说话。纵然他心中恼怒,但他不会对鸾夙发火,他只怪自己太过大意,低估了一个药师的手段。
车辇之内就此沉闷起来,两人都变得异常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鸾夙才听得臣暄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响起:「我没有做错。若不及时处置了他,恐怕你我早被人盯上了。」
「恐怕?」鸾夙再出讽刺:「我也恐怕殿下会杀我灭口。殿下怎得还不动手?」
臣暄立时变得冷冽,双眼微眯看向鸾夙,半晌才将怒意渐渐平复下来,沉稳着声音回道:「小事我都依着你,错与对也不去计较。可这件事,我不能惯着你。」
「殿下的意思是,是我一错再错,全仰仗您宽宏大量,才不与我一般计较?」鸾夙发现她憋不住自己的性子,又恢复了咄咄逼人:「原来我竟有这样大的面子,能教北宣太子一再忍让。」
臣暄索性不去看她那伤人的目光:「夙夙,我不知道你从前如何看我。我是从战场上夺得的天下,手染鲜血无数。倘若你以为我生性悲天悯人,我只能说,那是你的错觉。」
臣暄想要去握鸾夙的手,却看到她面上避之不及的神情。他心中一痛,语气却多了几分坚定不移:「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我想教你知晓,权谋之人,永远当以自身利益为重,倘有人斗胆来犯,必须得而诛之。哪怕有一丝可疑之处,也不能侥幸放过,否则有朝一日,死的便是你我。」
「那我呢?倘若有一日我与殿下的利益有所冲突,殿下该当如何取舍?」鸾夙知晓答案,但她管不住自己去多此一问,她想听他亲口作答。
鸾夙的问话令臣暄有些泄气,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发生……倘若发生,我只对你宽厚。」
什麽是「只对你宽厚」?鸾夙不知她是否该欢喜自己在臣暄心中有这样高的地位。其实她一直知道他的心意,可面对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且还是因她而死的性命,她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愧意与悲愤,好似唯有与臣暄理论一番,才能发泄出来。
臣暄知晓鸾夙向来心地善良,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黎都的怡红阁後院里救下他。可他也觉得她有些妇人之仁,偶尔还会不知好歹。他不是不能忍,也不是想要与她计较,从前她的小性子他都包容了,可这件事,往小里看,是一条无关的人命;往大里说,则攸关着他与她今後的人生。
鸾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却不可避免要卷入庙堂风云与权谋之争。这是王者的宿命,而她作为他的女人,亦不能免俗。他想得透彻,自己若一味护着她,让她继续这样心慈手软,最终只会害了他们。黄金梧的死是个契机,他必须要让她正视乱世的血雨腥风,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携手并进,共登巅峰。
他明白鸾夙是在赌气,他日日看着她越发肿胀的左足,唯有无言的心疼。
可鸾夙不明白,她只觉得心寒。她心中温文尔雅丶文韬武略的臣暄,竟会使出这样龌龊肮脏的手段,比不得他从前的光明与磊落。
两人就此陷入冷战之中。
她怨他下手狠戾丶兔死狗烹;他责她心慈手软丶敌我不分。这一次,谁都没有让步。
……
「殿下,如今黄金梧已死……咱们没提防他有此後招,可如何是好?」宋宇瞧着鸾夙的足伤和两人的冷战,心中也越发感到焦虑。
此时的臣暄面沉如水:「黄金梧定已料到此行有去无回,才敢这样大胆。」
「总不能看着姑娘受这苦楚,只怕足踝再这样肿下去,不是办法……」宋宇语中有些迟疑,半晌才道:「属下那日奉命去幽州大牢,曾听狱卒言道,说是黄金梧自称他的妹妹在南熙一户大户人家当差……您说此事可会是慕王指使?」
宋宇口中「南熙」二字一出,已笃定了臣暄心中所想:「不是聂沛涵。他即便挑拨离间,也会光明正大……我看倒像丁益飞的主意,他是墨门子弟,弄些稀奇古怪的药水易如反掌……」
「属下不明,丁益飞这是何意?」宋宇再问。
臣暄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丁益飞若是不想让我猜到,行事必会滴水不漏。如今黄金梧的口风既然已泄露到幽州府大牢,我倒是踏实了几分。至少夙夙的性命是不打紧了。」臣暄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交由宋宇:「若我猜得不错,聂沛涵已然抵达祈城。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去见他,执此令牌索要夙夙的伤药……他必会想法子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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