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臣暄一行抵达南熙边境祈城,此时宋宇已在北城门外相迎,觑了个鸾夙不注意的空当,悄声对臣暄道:「不出殿下所料,慕王果然不知此事,属下向他道明原委时,慕王震怒不堪……第二日便将这瓶伤药交由属下带回,还道其实姑娘的足伤若不用药,二十日也可自行消肿痊愈。」
宋宇想了想,又从身上取出一枚透骨钉,再对臣暄禀道:「慕王给伤药的同时,还将这枚透骨钉交由属下带回,并转告鸾夙姑娘说『足踝之痛,远不及虎口之痛』。」
虎口之痛……臣暄闻言不禁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平滑的虎口处,再看宋宇掌上的透骨钉,心中更为一沉。他知道这枚透骨钉,他率领大军攻入黎都之後便听朗星提及,聂沛涵曾集结南熙大军欲趁虚来犯,鸾夙便将一枚透骨钉转交给了聂沛涵,意图阻止两国兵戈相见。
臣暄执起这枚透骨钉端详半晌,想起了这几日他与鸾夙的冷战。自他将宋宇派走之後,鸾夙便再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即便他们日日同处一辆车辇之内,也不过是无言相对。
他每日看着她难以忍耐的足伤,到底还是心疼,可鸾夙彷佛下定决心不理睬他,而他也想要磨一磨她的秉性。两人便这般一直冷战到了今日。好在伤药是送来了,她不必再受身体发肤之苦。
说到底,丁益飞敢如此公然挑衅,无非也是为了聂沛涵,他如若想断绝这般种种手段,便要从源头入手,彻底扼杀聂沛涵的心思。
臣暄回首看了看不远处坐着鸾夙的马车,对宋宇幽幽叹道:「夙夙还在置气……你将这瓶伤药连同透骨钉一并送去给她,至於旁的什麽话,便无需再提了。」
他决定提前去见聂沛涵。
*****
鸾夙看着掌中的一枚幽冷之物,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兜兜转转,这透骨钉到底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可有什麽用呢?她已与臣暄有过肌肤之亲,她已有了决定。
也许她当初不该私心里留下这枚透骨钉。聂沛涵将它还给她,她却不能做任何回应。
鸾夙默默地将透骨钉收好,又将新送来的伤药涂在足踝之上,果不其然,到了晚间,左足已消肿许多。
用过晚饭,鸾夙早早便上床歇息。夜半醒来,想起临睡前忘记上药,又披衣起身,在黑暗之中摸索着药瓶。窗外隐隐有皎洁月光伴着阑珊灯火,她也清晰地瞧见窗外一隅站着个身影。
鸾夙想起了黄金梧的死,还有臣暄那句面不改色的「我没有做错」。她不能轻易释怀,也许并非因为愧疚那条性命,而是失望臣暄这般草菅人命。她以为他是盖世英雄,却忽然发现想像与现实有巨大落差。
鸾夙叹了口气,有些不忍臣暄在外中宵独立,却又不能邀他进屋……说到底,臣暄突然冷淡以待,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她贪恋被他呵护的感觉。何况这一次会出事,也是臣暄为了保护她。
抹完药重新躺回榻上时,鸾夙默默下定决心,再与臣暄置气这一晚,明日一早,她便向他服软。毕竟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改变他,而并非这样日复一日的无言冷对。如此想着,鸾夙忽然觉得烦恼顿消,再看窗外已没了那身影,才安下心来阖上双眼,一夜好梦直到天明……
当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隐隐发亮。鸾夙明显感到足踝上已没了痛意,心中不免又愉悦几分。她盘算着大约已是卯时,便起身盥洗。待梳洗完毕出了门,却破天荒地瞧见宋宇侍立在外。鸾夙心中漾起一丝微甜,轻柔问道:「殿下呢?」
宋宇明知这差事必定得罪鸾夙,却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属下正要与姑娘禀报此事。慕王与丁将军已在祈城等候多时,殿下怕怠慢南熙有违礼数,今日寅时已亲自押解囚车赶去会合。殿下特意命属下留在此地照拂姑娘,并说足伤要紧,让姑娘不必着急赶路。」
宋宇每说一句,鸾夙的心便沉了一分。她原本满心惦记着与臣暄「冰释前嫌」,可他却一言不发先走一步。须知此地已是祈城境内,离南熙约定之地不过一日路程,难道臣暄便耽搁不起这一日的功夫了?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当真着急,难道不能亲口对她说?他昨夜在她屋外站了半晌,现在却要让贴身侍卫来对她传话!
若不是有意冷怠她,以臣暄往日里的体贴呵护,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昨夜她才觉得火气渐渐消退了些,可眼下……
眼下鸾夙只觉有如一盆凉水兜头灌下,心中纵然是有三昧真火也该被浇灭了,可那寒意却是彻头彻尾的。
他要她不必着急赶路,她偏要违逆他的意愿。鸾夙气得咬牙切齿,对着宋宇也没了好脸色:「咱们即刻启程,务必今夜赶往会合之地!」
宋宇在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连忙吩咐下人收拾行装,照拂着众人上了路。好在紧赶慢赶,终是如鸾夙所言,於申时赶到了会合之地——祈城惠江堰。
而此时此刻,臣暄正与聂沛涵面对着滔滔江水,亦敌亦友,把酒共言……
第86章
「慕王寻的这一处地方当真妙极。」白衣的臣暄端着杯子轻啜美酒,看似无比恣意悠闲。
「何以见得?」聂沛涵一袭黑衣身姿如松,魅惑的俊颜之上泛着淡淡的冷冽,然仔细一看,却又如逝水无痕。
此时南北两国最为风姿卓绝的年轻王者,正站在惠江堰楼阁上的制高点凭栏远眺。面前是滔滔江水,身後是热闹堤岸,再加上这一黑一白两个绝世身影,此情此景,此人此物,不可谓不别致。
只不知是人别致了景,还是景别致了人?总而言之,相得益彰。
臣暄看了看身侧案几上的一壶醇酒,任由江上微凉的春风拂面而过,淡笑以回:「滚滚逝水,登高俯览,令人颇为感怀,就连这杯中酒也多了几番滋味,难道不是慕王选的好地方所致?」
聂沛涵嘴角噙起莫名的笑意,并未回话。
臣暄再看一眼紧闭的门扉,继续笑道:「最要紧的是此处江声滔滔丶水声喧天,纵然有人在门外窥听,只怕也听不到这屋里的话音。」
「看来梓霖歪打正着,倒是选对了地方。」聂沛涵端起酒杯回敬臣暄:「太子千里迢迢为南熙送归叛臣,梓霖谨代吾皇敬太子一杯,聊表谢意。」
从前两人相见,聂沛涵总是在臣暄面前自称「本王」亦或「聂某」,今日改口谦称自己的表字,倒当真是存了几分以礼相待。臣暄又岂会听不出?他也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之人,遂笑着与之举杯共饮:「慕王客气。」
两人皆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聂沛涵将两只空杯斟满,再敬臣暄:「太子亲来祈城,梓霖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见谅。」
臣暄亦不示弱:「慕王言重。应是存曜谢过慕王赠药之恩。」
聂沛涵霎时脸色微变。
两人各自以尊贵的身份进行了公事的客套之後,也该是以男人的身份展开针锋较量了。
聂沛涵率先放下酒杯,面上已变得平淡无波:「吵架了?」
「床头吵架床尾和,」臣暄话中带了几分淡淡的斥责,「全赖丁将军相助。」
聂沛涵眉头轻蹙,语中是对丁益飞的维护:「若非太子殿下为一己之私狠下杀手,丁将军的计策又怎会有施展之地?」他的面上满是讽刺与反驳:「丁将军曾有恩於黄金梧,此人知恩图报,也算是个人物。」
臣暄却是笑道:「的确是个人物,只不知黄金梧可曾告诉慕王与丁将军,我曾向他讨过一种药膏?」
聂沛涵心中忽然生出些不祥之感。
「专治女子破身後的伤处。」臣暄看着聂沛涵那张绝世容颜逐渐变了色,火上浇油地继续补充:「就在九日之前。」
「九日之前……」聂沛涵握着酒杯的右手已是青筋暴露,魅惑的面相逐渐变得如刀锋般深刻。臣暄看到他的脖颈绷出根根颈骨,知晓他是在极力克制着什麽。
聂沛涵在克制些什麽?臣暄作为对手,自然无比清楚。
臣暄轻轻叹了口气,好似是呢喃自语,然那音量却能教聂沛涵听得清清楚楚:「也是,黄金梧必定不会将这种狎亵之事说与慕王听。他又不知慕王的心思。」
「啪」的一声裂响传来,但见聂沛涵掌中的酒杯已被徒手捏碎。瓷白碎片纷纷跌落在地,奏出一阕乾脆动听的小曲,然听在聂沛涵耳中,却是噬心之痛。汨汨的鲜血从他掌心之中流下,他却怔怔瞧着自己的右手,只作不知。
臣暄顺着聂沛涵的目光看去,瞧见他右手虎口处有个细密微小的疤痕,一眼便知是被透骨钉所伤。他想起了宋宇带回那枚透骨钉时所说的那句话,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起来,楼阁内唯闻江水之声,滔滔不绝於耳。
半晌,还是聂沛涵率先打破沉默,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不怪鸾夙不信他,不怪鸾夙说他不懂得尊重。从他认识她开始,他便不停地讽刺她与臣暄的关系,同时也是刻意提醒自己,她是臣暄的女人。不是没有过介怀,不是没有过挣扎,可当他真的迈过心里这一道坎,想要不问过去地抓紧她时,她却如那日檐廊下的雨水,从他的指缝毫无留恋地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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