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夙越看越是感慨岁月之功,便也对这幅画越发地喜欢。如此折腾到子时已过,两人也该出宫了。毕竟夜宿在序央宫中,还是不大安稳。
为免徒惹是非遭人怀疑,朗星与程初婷都没有亲自相送臣丶鸾二人出宫,而是由坠娘代劳。三人坐在辇轿中出了宫门,一路皆是沉默不语,各自沉浸在再见无期的伤感之中。
待将臣暄与鸾夙送至客栈门前,坠娘才忽然开口对两人道:「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皆自在。保重。」言罢不等回话,便径自上了辇轿朝原路返回。
鸾夙只觉坠娘今夜很是反常,那道别的话里隐隐透着无限的决绝与伤感。她颇为忧虑地对臣暄道:「不知为何,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坠姨要出事了。」
臣暄此刻正目光闪烁地看着坠娘离去的方向,听闻鸾夙此言,才缓缓收回目光,安慰她道:「无妨,她大约是要远行了。」
「要离开吗?她一把年纪了,还能去哪儿?」鸾夙闻言更是担心。
「大约……会去常伴青灯古佛。」臣暄笑了笑,继续劝慰她道:「以容坠的能力,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你不要担心,这对她也算是解脱。」
既然臣暄已如此说,鸾夙也不好再多说什麽,便默默与之一道回了客栈。因两人姗姗晚回,少不得与掌柜赔礼道歉了一番。鸾夙晚上喝了些酒,又想起坠娘的临别之语,心中越想越觉酸楚,辗转反侧地难以成眠。
臣暄听到身畔的妻子总是唉声叹气,便侧过身来环住她的腰身,低低问道:「睡不着?」
鸾夙「嗯」了一声:「我担心坠娘。」
臣暄沉吟须臾,正待再说什麽,此时客栈里忽然传来很大的动静,是有人脚步匆匆地朝他们所住的屋子而来。
臣暄与鸾夙心中俱是一惊,连忙穿衣起身收拾好包裹。臣暄刚取出佩剑准备御敌,便听门外传进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兄长丶嫂嫂,我是七七。」
「七七」是程初婷的乳名。臣暄见来人是她,连忙收起佩剑开了门。但见程初婷一脸焦急地道:「事不宜迟,你们赶紧出城吧。序央宫走水了……」
第137章:玉碎宫倾(二)
走水?臣暄与鸾夙对看一眼,皆是诧异非常。
「火势如何?」臣暄立刻问道。
程初婷深深摇了摇头:「秋季本就乾燥,如今看着越烧越旺,怕是一时半刻扑灭不了。」
「那朗星呢?」鸾夙连忙再问。
「圣上在宫中坐镇,已召集了大臣们商议救火之法。此事一出,恐怕明日黎都便会乱成一片,趁眼下你们身份尚未暴露,快些出城吧!」程初婷边说边将一块令牌递给臣暄,补充道:「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臣暄不假思索当机立断,立刻带着鸾夙出了客栈。栈外程初婷已将马车准备就绪,而驾车之人不是别人,恰是从前臣暄的贴身侍卫宋宇,这倒是令鸾夙与臣暄颇为震惊。
「属下见过主子。」但见宋宇跳下马车,对臣暄恭谨行了跪礼。
臣暄趁着夜色打量宋宇,瞧他一身车夫打扮,像是打定主意要忠心追随,动容之馀不由拒道:「你的主子已死,你早已自由了。」
「不!除非属下一死,否则终身为主子所用,万死不辞!」宋宇很是坚定地表明决心。
臣暄深知宋宇为人,自己一时片刻劝不动他,再者眼下也不是交心的时候,便也未再多说什麽。
此时眼看街上越来越乱,序央宫走水之事已隐隐传开,臣暄心知耽搁不得,便示意鸾夙先上马车,又对程初婷问道:「弟妹,这火是从何处烧起的?」
程初婷的身形顿了顿,踌躇一瞬才道:「是安宁宫。」
鸾夙并不知晓安宁宫是哪座宫殿,便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但臣暄却清楚得很,安宁宫是容太妃所住的宫殿……事到如今,再联想起方才坠娘辞别二人时的异样,臣暄几乎已能断定坠娘的去向——
此时此刻,她怕是已然焚成一堆灰烬了吧。
饶是知晓坠娘的心性非常人可比,臣暄还是有些诧异。这要有何等的决绝,才能令一个知天命的女人在诸事已了之後,有勇气自焚求得解脱。容坠此人,便是连死,也选择了最惨烈的死法。
臣暄理解她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也能猜到她焚烧序央宫的动因。但出於对上一辈恩怨的释怀,也出於对鸾夙的怜爱,臣暄决定保持缄默,将火烧序央宫的内情永远对鸾夙隐瞒下去。
便让鸾夙以为坠娘是远走高飞了吧!身处江湖之远,两两相忘,也是活着的人所能留下的念想。
想到此处,臣暄再对程初婷道:「弟妹还是快些回宫照看吧。我与夙夙即刻出城。」
程初婷何其聪颖,已立时明白了臣暄的用意,遂匆匆与两人告别,上了另一辆马车。
「宫殿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是让聂沛涵去费脑筋吧!」程初婷最後撩起车帘时,听到了臣暄这样一句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嘱咐车夫调头返回序央宫。
……
纵然臣暄已对序央宫的火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两人出城时还是被震慑住了。在黎都南城门处,清晰可见城内正北方向的冲天火光,已将半个天际照得透亮。
方缠离开客栈时还看不见漫天火光,此刻却已烧得如此惨烈,可见火势传播之快。这样的滔天大火,除非天降大雨,否则以人力而为必定是扑不灭的。
然这一切都与臣暄没了半分干系。纵然他曾经是序央宫的主人,但如今,也不过是隐姓埋名的一介布衣而已。
此时城内已然人心惶惶丶流言频传,城门处索性设了禁。若非臣暄持有序央宫的令牌,又有宋宇斡旋,只怕他们也无法顺利出城。
直到再次离开黎都,鸾夙仍旧惊魂未定。她撩起车帘频频回望,显然对序央宫的火势极为担心:「这火若是当真扑不灭,好好一座序央宫岂不毁了?」
「毁了也轮不到咱们心疼,聂沛涵会比咱们更心疼。」臣暄握着鸾夙的手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几百年的宫殿,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更何况这次走水,必定有人难逃厄运……」鸾夙仍旧叹着气,为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兀自哀悼。
「夙夙还是这般悲悯。」臣暄见状笑叹。
鸾夙却好似并未听到这句话,娥眉微蹙着再叹:「也不知朗星眼下如何了。」
「夙夙放心,既然程初婷能出来寻咱们,朗弟必然无恙。」臣暄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黎都不止这一座宫殿,没了序央宫,还有夏宫不是?朗星身为帝王,总归不会露宿街头。」
鸾夙这才点了点头:「看来朗星是注定要将一个烂摊子交给慕王了。」
「那也是聂沛涵活该,难道千古一帝是好当吗?」臣暄笑着调侃。
鸾夙闻言「噗」地笑出声来:「这场大火来得凑巧,坠姨那样聪明,必定会趁此机会离开序央宫了吧。」
这一次臣暄没有接话,只是扳过鸾夙的脸颊狠狠吻了下去。鸾夙一惊,想起两人身在马车之中,便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怎奈臣暄强势得很,紧紧箍着她的脑後,她也只得无奈地妥协,与之一道融化在缠绵的亲吻之中。
马车颠颠簸簸驶得飞快,车内却是情意弥漫。
谁又说这不是倾国之恋呢?
风华笔墨,万丈尘埃,三千里山河拱手相送,数百年宫阙付之一炬,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
*****
序央宫之火烧了三天三夜,最後还是上苍怜悯,於少雨的秋季忽然降下一场倾盆大雨,才勉强将火势熄灭。
自原氏是诸侯国以来便已建立的序央宫,传承了五百年的序央宫,终是在这一场大火之中毁於一旦。
残垣,断壁,惹得世人无尽嗟叹。
北宣国内流言纷纷,异动不已,哀义帝臣朗迁往夏宫而居,三次祭天以慰民心。
消息传来之时,臣暄与鸾夙已顺利走到幽州地界,即将离开北宣境内。
「来黎都的时候路上花了半年,返程却只要两个月。」鸾夙语中尽是对家国的不舍。
臣暄倒显得万分淡然,对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并无半分留恋:「待到日後两国统一,你若想家,咱们再悄悄回来便是。」
「咦?你难道没有一点不舍?这可真真是你的江山呢!」鸾夙看着臣暄的洒脱,如是问道。
臣暄只是浅笑而回:「不舍之时才会挣扎,既做了决定便也尽数放下了。」
「铁石心肠!」鸾夙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臣暄并不否认这四字评价。从前他只对亲人丶友人和女人仁慈,对敌人绝不手软;而如今他身边亲人已去,友人四散,对女人也没了那份多情,便也真正担得起「铁石心肠」这四个字了。
试想连江山社稷都能铁了心放下,还不是铁石心肠吗?也唯有鸾夙这一个女人,能教他暂且化为满腹柔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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