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涵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乾脆利落,也没有半丝为难之意。如此算是允准了他二人的离去。
鸾夙原意是在慕王府收拾一番再离开,臣暄却怕夜长梦多,当日便带着鸾夙离开了烟岚城,北上而去。
原是故国重游,但对於臣暄与鸾夙而言,却是一次崭新的旅程。
随君携手天际,前路繁花满地。
第136章
时隔两年半光景再次回到北宣,鸾夙的心境已大不相同。许是知晓这一次是临别之际的故国回首,她便也分外珍惜路上的所见所闻。
从南熙烟岚城回到北宣黎都,平日里一两个月的路程,臣暄与鸾夙足足走了小半年。一路上,他们拐道去了许多城池,携手看遍繁华烟雨,高山广川,只觉天地之间唯有对彼此的清狂缠绵。此外,臣暄还特意去找了朗星藏宝的地方,带走一些「盘缠」。
这是最後的故国之旅,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恣意游玩。每到一地,臣暄都会画一幅画作为留念。所画之物千姿百态,有令人赞叹的山水风景丶花鸟鱼虫,有触动心房的形形色色丶甘苦人生。
待到了黎都城外,鸾夙数了数,臣暄已足足画了二十三幅画。这不禁令她在心里赞叹,臣暄果然是雅玩风月的高手,他懂诗画,知琴棋,於生活细节上既讲究又有趣味,这一点倒是与她极为投契。
「如今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玩弄风雅的本事,远远比治国之才高明得多。」鸾夙将二十三幅画在客栈的桌案上一一摆开,边看边评道:「如此风流人才去做那一板一眼的帝王,岂不可惜?」
臣暄抿唇浅笑,并不做声。
鸾夙仔细赏玩这些画作,从头至尾品评一番,末了还啧啧道:「待进了黎都,该寻个画师装裱起来。」
「我这些画可都是空着题词的,一路上便等着你遣词造句留下墨宝,岂知你却装傻不应。」臣暄无奈地笑道:「夙夙,如今你可懒了许多。」
鸾夙闻言掩面而笑,淡淡的兰芝草香气便盈袖而来:「我可不敢班门弄斧,这些题面,还是留着你慢慢琢磨吧。」言罢又想了想,再道:「我记得从前在闻香苑时,你曾替我画过一幅工笔肖像,如今可还留着?」
经鸾夙如此一说,臣暄亦想起来,当初他画那幅美人图,还曾带进序央宫里给原歧看过,并言道「此画矜贵,不遇良工,不言装褫」。没想到时隔五年,鸾夙却还记得此事。
「唔,原来夙夙还记得那幅画,如今应是在序央宫中。」臣暄回忆片刻,笃定地道。
鸾夙瞥了他一眼:「恰好此次去见朗星,顺道寻出来一并带走吧。那画我喜欢得很。」
臣暄笑着应下,莫名觉得心情极好。他一一将桌案上的画卷归整起来,又对着鸾夙一阵耳鬓厮磨,暧昧地道:「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进城。不如歇下吧。」
鸾夙霎时耳根一红,粉面含羞地敷衍着:「嗯,你先歇下吧,我还不困。」
臣暄看着鸾夙娇羞的模样,笑得更为暧昧恣肆:「怎麽?夙夙不乐意?看来在床第之间,为夫任重而道远啊!」此言甫毕,他已打横抱起鸾夙放在床榻上,将她一声惊呼堵在唇舌之中,极尽缠绵。
黎都城外夜色方好,再次撩起一室春光……
*****
因着头一夜被臣暄「折磨」了半宿,翌日两人双双起得有些晚。待进入黎都城,已过了晌午。
黎都是天子脚下,人多眼杂,臣暄与鸾夙从前又都是敏感身份,识得他们真面目之人太多,是以两人皆不敢随意露面,只暗中联系了朗星,便窝在客栈里等候序央宫的消息。
朗星比想像中要来得快,消息递出去的第三日,他便亲自寻到了客栈里,满面红光,目中是说不出的激动之意。
算算时日,鸾夙离开黎都已有两年半时间,即便是臣暄也已离开了半年多。此刻亲如手足的故人相见,自当是欢欣不已。
朗星先是安排了臣暄与鸾夙去忠烈祠祭拜凌恪,紧接着又以「祭祖」为名安排了一出太庙之行,好方便臣暄带鸾夙去祭拜臣氏祖先。
等到两桩事了结完毕,已是十日之後,这也意味着臣丶鸾两人正式结为夫妻。朗星立刻改口唤鸾夙「嫂嫂」,极为不舍地挽留两人再多住几日,但臣暄始终担心黎都城内人多眼杂,便也执意离开。
朗星眼见留不住人,没有多作勉强,只提议在序央宫的御花园设下晚宴,为两人送行。鸾夙听说了坠娘的遭遇,有心见她一面,臣暄也想起了序央宫还存放着鸾夙的画像,便也没有拒绝这一提议。两人大模大样地再次进入序央宫饮宴。
因着有朗星打掩护,倒没有宫人认出臣暄来。待到夜色渐晚,月上梢头,御花园中昏暗一片,则更加无人能看出端倪了。
谁又能想到,此刻与哀义帝臣朗谈笑对饮的贵客,竟会是死而复生的宣太宗呢?
……
「你们两人终於在一起了,真好。」朗星屏退服侍的宫人们,苦笑着嗟叹:「我如今算是知道兄长为何不做这皇帝了。当真不是个好位置。」
臣暄与鸾夙听闻此言,皆是生出一阵愧意。然而这愧意尚未说出口,便瞧见如今的皇后娘娘程初婷携了一人近前。她身後没有宫人跟着,亲自掌灯走在前头,端得是平易近人,看不出半分皇后架子。
鸾夙不曾见过程初婷,但此刻瞧见她这份温婉可人的气质,也不由心生几分好感。她原是想要仔细看看程家小姐是个什麽样的美人,但这心思尚未成行,便被程初婷身边站着的人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坠姨!」鸾夙连忙从桌案前起身迎了上去,立时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她无比动容地握住坠娘的双手,那双手由於长期礼佛敲打木鱼,指腹之间已生出厚厚的老茧。
「鸾夙。」坠娘亦是笑了笑,一身素淡得体的宫装昭示了她如今的身份,是宣太祖臣往下诏亲封的「容太妃」。只不过下的是遗诏而已。
时至今日,於鸾夙而言,坠娘仍旧犹如再生父母。尤其是在她失去孩子之後,则更能体会到坠娘为爱付出的艰辛与不易。此後又听闻臣往的死因,她也很是感叹这纠缠了二十馀年的一段孽缘。何况从前坠娘从不礼佛,如今身上却有浓重的檀香味,兼之那逐渐苍老的容颜,都不得不令鸾夙唏嘘不已。
鸾夙如此想着,便将坠娘引至小宴之上,她偷偷看向臣暄一眼,但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不悦,才渐渐放下心来。
坠娘先是对朗星行了一礼,又转对臣暄唤了一声:「殿下。」
臣暄并不纠正她的称呼,只是默默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鸾夙见状,不禁有些担心:「臣暄……」她低低开口唤他,手还拉了拉他的衣袖。
臣暄放下酒杯,看向再次落座的鸾夙道:「你看我做什麽?不与容太妃好生叙叙旧?」
怎麽说坠娘也是臣暄的杀父仇人,自己自作主张让朗星把她叫来,臣暄不悦也是应当的。鸾夙低眉想了一瞬,才低低道:「如今到了这一步,许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你还想着从前那些恩怨做什麽?」
听闻此言,臣暄将目光缓缓移至坠娘面上,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话却是对着鸾夙说道:「谁说我还想着从前的恩怨?我能舍掉这皇位,还是听了容太妃的劝。」
坠娘也适时地淡然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话虽如此说,但臣暄与坠娘之间看着并不和睦。鸾夙看在眼中,只觉得他二人的关系极为怪异,好似是刻意伪装的冰释前嫌,但仔细观察却又不大像。
鸾夙心中渐渐涌起一阵不祥之感,幸而朗星极为擅长活络气氛,不知不觉提起了从前在闻香苑的一些趣事,才将她心中的异样渐渐消除。待到了亥时已过,宴至尾声,虽不能说宾主尽欢,倒也是值得令人回味。
回味这最後的相聚,回味这绵长的往事。
宴後,一行人施施然走出御花园,正欲各自就寝安歇,朗星却忽然脚步一顿,拍拍脑袋道:「鸾夙,你不是说要找一幅你的肖像?瞧我这记性,早都找出来了,但我忘在圣书房偏殿了。」
看样子是宫人们将那幅画找出来呈给朗星时,他恰好在圣书房,便随手搁下了。鸾夙见朗星有些懊丧,遂笑道:「无妨,左右也不是什麽贵重之物。」
「我这便差人取来给你。」朗星亟亟再道。
鸾夙知晓他是个急性子,若是今晚不将那画取来,恐怕会惦记得夜不能寐。她无奈地点了点头,正待开口,却忽听坠娘幽幽道:「还是我去吧。宫人们眼杂。」
朗星想了想,由坠娘去取画的确妥当,便将放画的位置相告。待坠娘走远,他才又笑着叹了口气:「有时我恨不得烧了那圣书房。」
「为何?」鸾夙有些不解。
「如此,便不用看奏折了。」朗星颇为正经地道。
此话一出,四人都笑了起来。如此在御花园里说了一会儿话,坠娘也带着画卷折了回来。鸾夙藉着月光展开画卷细细打量,时隔五年那画上之人仍旧栩栩如生,眉宇间的孤傲与稚嫩藏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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