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暄将完整的龙脉地图放在聂沛涵的书案之上,清浅笑道:「完璧归赵。」
然而聂沛涵并未表露半分喜色,相反却是面沉如水。他微眯着凤眼看向书案之隔的臣暄,眸中满是冷冽杀意。
臣暄却好似未曾看见他的表情,仍旧笑道:「怎麽?慕王不要龙脉了?」
聂沛涵这才将视线缓缓移至龙脉地图之上,默默执起,只一瞬间,手背忽然青筋暴起,将地图攥得四分五裂。而後施手一挥,那支离破碎的地图便四散在慕王府书房之内。
臣暄见状面色不变,又笑着从袖中掏出另一张图纸,道:「无妨,慕王若是不喜欢方缠那张,我这里还有备份。」
聂沛涵冷笑一声,这次并未伸手接过。
臣暄便自顾自地将备份地图再次放在书案上,明知故问:「慕王这是何意?改变主意了?还是不信我?」
聂沛涵阴鸷地盯着臣暄,见他毫不示弱地坦荡回视,遂低沉着声音冷冷哂笑:「昨夜你可销魂蚀骨?」
臣暄闻言笑得毫无遮掩:「三更门外之人果然是你。」他停顿片刻,故作暧昧地继续道:「慕王已娶了王妃,那软玉温香的滋味如何,难道还不清楚吗?」
聂沛涵的脸色愈加霜寒:「你那『快活不快活』的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用了陈述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臣暄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说给夙夙听的,不过是某人恰好在门外,便有意无意地听去了。」他双手背负,有些狎亵地啧啧道:「至於夙夙昨夜是否快活,若是慕王能舍下脸面,不妨去问问她。」
此话一出,聂沛涵立时暴怒而起,一手抓过臣暄的衣襟,狠狠道:「这是本王的府邸,你最好安分点!」
臣暄垂眸看了看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沉稳地笑道:「我夫妻二人行些闺房之乐,值得慕王如此大动肝火?左右我们也不是头一次了。」
「咚」的一声闷响传来,聂沛涵已重重一拳击在臣暄面颊之上,阴冷斥问:「夫妻?你别忘了她如今是谁的侧妃?」
「她很快就不是你的侧妃了。」臣暄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口中「嘶」的一声表达了痛感:「多谢慕王手下留情。」
臣暄边说边拍掉聂沛涵揪着他衣襟的手,又仔细将襟前的褶皱展平,才悠悠道:「慕王即将成为千古一帝,即便情场失意,也该懂得克制情绪。对我动动拳脚便也罢了,还是莫要闹到夙夙那里,平白教她担心。」
「臣暄!」聂沛涵又是一拳重重击在书案之上,大喝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面对府邸主人的无比杀意,臣暄一直显得十分沉稳:「若是慕王允准,我今日便想带着夙夙离开。」
「今日?」聂沛涵冷笑着讽刺:「你以为我不查明龙脉地图的真伪,便会放你们走?」
「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吗?」臣暄淡淡反问:「晟瑞帝臣暄已死,如今臣朗是等着将整个北宣拱手相送。怎麽?慕王还不放心?」
他见聂沛涵没有即刻答话,便继续道:「我奉劝慕王还是放我和夙夙早日离开吧。否则我两在你眼皮子底下恩爱有加,只怕你会受不了,还会被不明真相的下人们诟病绿云罩顶……」
臣暄最後一句很是尖刻,面上笑得也颇有深意:「慕王素来爱惜名声,如此,可不大好啊!」
听闻此言,聂沛涵仍没有任何表示,连方缠的冷冽杀意也尽数敛了回去。半晌,那张雌雄莫辩的绝世魅颜才有了一丝表情,他看向臣暄,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当真舍得为鸾夙抛下一切?」
臣暄好似早已料到聂沛涵会有此一问,便也不假思索地回道:「慕王认为我儿女情长也好,英雄气短也罢,我都认了,绝无二话。这北宣江山如何夺得,我是最清楚不过。原歧暴虐失却民心,我臣家仗着祖荫与军中功绩,最後才占了个便宜而已。」
臣暄边说边看向聂沛涵,似是钦佩又似讽刺地评价道:「若论孤勇,我又怎及慕王?」
「真心话?」聂沛涵挑眉。
「自然是真心话!」这一次臣暄颇为郑重地道:「况且我很贪恋这万丈红尘,不舍得为了身後虚无缥缈英名而操劳毕生,毁了眼下的及时行乐。」
聂沛涵闻言,面上忽然划过一丝黯然,却又瞬间恢复如常,没有再说话。
臣暄见状,又道:「我太过自负,也不甘心束缚,实在不适合那帝王宝座,还是比较适宜儿女情长。」他的目光对上聂沛涵,再次笑道:「如慕王这般心肠歹毒丶又有忧患意识之人,才适合那个孤高的位置。」
「这是夸赞?」聂沛涵冷笑着问。
「自然是夸赞!」臣暄答得似是坦诚:「难道慕王以为,南熙九个皇子,谁抓了鸾夙我都会妥协吗?自是瞧着你的治国之才在我之上,才放心把北宣交给你。」
此言甫毕,两位王者皆顺势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听聂沛涵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你还是这般能言会道,这一点倒是与她般配得很。」
臣暄亦是笑了:「我们般配之处还有很多,言语之道只是其一。」
「我方才恼得想要杀了你,你却四两拨千斤地将我半数怒意安抚下去,如此人才若不留在庙堂之上,岂不可惜?」聂沛涵忽然换了话题,试探着询问:「你当真要走?不愿留下帮我?」
「皇帝我都不做,还能看上你给的位置?」臣暄即刻笑着回拒:「况且,我也不能让你再看见夙夙。万一某日你兽性大发怎好?」
聂沛涵颇为无奈:「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她?」
「都不放心!」臣暄答得爽利。
聂沛涵落寞地笑了笑。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他想说服臣暄留下,一则是因为臣暄的绝世之才能文能武,二则也是希望日後能再看到鸾夙,即便是时常听到她的消息也是好的。
可如今试探臣暄之意,他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了,带着鸾夙远走高飞。
聂沛涵相信,臣暄必定能找到一处世外桃源,远离尘世烦嚣,世人难以寻到。届时,即便他聂沛涵做了南北统一的千古帝王又能如何,他还是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连她的消息也打探不到。
但这是聂沛涵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鸾夙的选择。如今即便他甘愿为她放弃皇位也迟了,臣暄已赶在他的前面,为鸾夙画就了一幅满是憧憬的画卷。而自己,永远都落後一步。
感情也讲求先来後到,他曾占尽先机,却被臣暄後来居上。而聂沛涵却自问再也没有那个能耐,可以扳回败局。
自从打败聂沛瀛,拿到父皇立储和禅位的旨意之後,聂沛涵时常会感到空虚,那种空虚的冷意寒彻心骨,唯有他爱着的女人能予以安慰。
他曾无数次地想要冲进她的院落之中,在那满是兰芝草香气的地方抱她丶吻她,甚至要了她。他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如此便也能留下她的人。可他知道,他若当真做下这混账事,鸾夙会恨他一辈子。
他不怕她恨他,但终究还是心疼她。便也宁愿自己恨着丶煎熬着,也要想方设法让她快乐,而不是永远活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那种滋味,他自己尝过便也罢了,又如何舍得让她也去体会?
聂沛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一个无私之人,凡事竟会先想着别人。但这个「别人」他一辈子只看中一个,便也分外珍惜这份独一无二。那个名为「鸾夙」的女子,虽与他未曾有过肌肤之亲,却实实在在是他的最初,想必也是最後。
承认吧!聂沛涵!纵然赢尽人生又如何?最关键的一场战役,你还是输了。
如此想着,聂沛涵终是未再勉强臣暄留下,只是无奈地感叹道:「唯有你这诡辩之口,才能哄得住鸾夙。」
「也唯有你这绝世风采,才能让她念念不忘。」臣暄自然知道见好就收,他听出了聂沛涵话中之意,便如此回笑。
不可否认,「念念不忘」这四个字令聂沛涵很是受用,遂舒展了眉峰笑问臣暄:「你不喝醋?」
「你都不喝了,我还喝什麽?」
臣暄与聂沛涵,聂沛涵与臣暄,原是身份敌对丶家国敌对丶感情敌对的两位王者,却因为同一个女人,终是化干戈为玉帛。
没有人能理解这份亦敌亦友的相交之情,甚至鸾夙也不能。但他们彼此都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死去,这世间唯有对方能够相托。
我托你以家国社稷,你托我以刻骨红颜。
人活一世,能寻到一个值得托付江山与爱人的友敌,何其难得?
仁者无忧,知者无惑,勇者无惧。
王者虽死无憾。
第135章:前路繁华
当臣暄从聂沛涵的书房出来寻鸾夙时,她正对着院子里的花圃出神。
臣暄眼见有下人在场,便也没做出什麽暧昧举动,只是悄然站在她身後,淡淡道:「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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