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康氏死了的时候,玄朗也有片刻的意外,康氏再不好,是池家兄弟的亲娘,何况她这个亲娘,只是对荣娇不好,对那俩兄弟,可是十足的亲娘!
为了孩子能舍生忘死,这是护犊子护到不要命呐……现在她死了,再多的不是也随之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好了!
虽然是亲娘要害妹妹,但现在是妹妹好端端的,亲娘却死了!
这笔亲情账,怎么算得清?
情何以堪?!
玄朗自问识遍人心,也无法确切地把握池家兄弟的心理,在他眼里,康氏是微不足道的外人,是生养了娇娇却数次欲致娇娇于死地的恶毒亲娘,若池家兄弟真要听从他娘的临死遗言,弃了娇娇,做个大孝子,那也没什么!
在他看来,没有哥哥,他能把娇娇照顾得更好,女孩子嘛,嫁了人,夫君就是最亲的,哥哥神马的。都要靠边站!
不过,显然娇娇不是这样想的,若康氏的死成了横亘在她与哥哥们之间的钉子,就算有他陪伴,估计她这辈子也不能真正开颜了!
还有,他的婚期绝对不能延后,三年?不可能!提前还差不多!
热孝十天内可以成亲……
嗯。玄朗都安排好了。一边派人去池府帮忙料理丧事,一边加快成亲事宜的准备,那边康氏入土为安。这厢他就要迎娶新娘。
池二哥一如既往的给力,回信寥寥几语,意思有二,一娇娇是无辜的。娇娇永远是他们的好妹妹,二。即刻成亲,尽早不尽晚。
玄朗拿着信就去找池荣厚了——知道他死了亲娘又没脸见妹妹,心情不好,给他时间。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一两日的缓冲期就够了,哪里还真要沉溺在伤痛里不准备出来啦?
玄朗亲自出马。一番推心置腹,自然卓有成效。至于心底的伤痛要多久能消除,这个玄朗不管,他不能不让人家思念自己的亲娘,只要池荣厚与荣娇的相处恢复自然正常就好。
池荣厚在荣娇面前的无言,不是怨恨,而是愧疚太深,加上康氏的死,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是好。经过玄朗的一番开解,心里的坚冰巨石稍微松动了几分——本就不是娇娇的错啊,自始至终,她都是无辜不断受伤害的那一个。
……
“三哥,身体怎么样?”
荣娇每天早中晚来三次,每次都是这样的问候。
“很好!很快就没事了。”
池荣厚微微的笑,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容,尽管那笑容极浅极淡,如燕子的尾剪划过水面。
“春大夫说我恢复得很快……放心,三哥一定会快点好了,还要背你上花轿呢!”
热孝里成亲的事情,玄朗与她商量过,玄朗想将亲事订在热孝十日的最后一天,亦即五日后。
不过,荣娇还没答应他。只说要再想想。
“因为她想从两位哥哥的嘴里都听到同意。她想她的亲事能得到哥哥们真心的祝愿”
……
池荣厚想起玄朗所说的话,不由心里再次酸楚起来,险些落下泪来——这个傻丫头啊!
“什么?三哥你……”
荣娇仿佛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如惊慌懵懂的小鹿般,三哥,他,他原谅她了?
“我什么?你真当三哥是纸糊的?这点小伤养了这么多天,还背不动你?”
池荣厚一脸的嫌弃,眼底却泛着淡淡的水光:“玄朗会不会照顾人啊?还是英王府的食材不好?有栾嬷嬷跟着,你怎么还瘦成一把骨头了?再不趁着这几天多吃点长点肉,背你都嫌咯得慌!”
“谁家的新娘子瘦得象竹杆似的,成亲要的是喜气又不是仙气……虽说大眼睛好看,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若脸上只剩眼睛,那叫吓人……”
池三少向来有本事把人损得体无完肤,却还能令人又气又笑,无法真正动怒。
“三哥!”
荣娇开始哭,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象只被遗弃又被找回的小宠物,满是委屈与依恋。
池荣厚的心就象泡在了糯米酒中,酸酸甜甜的,绵软成海。
“娇娇……对不起。”
玄朗说得对,娇娇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他没有权利更不能让自己的愧疚成为对她的进一步伤害。
他失去了亲娘,不能再失去妹妹。
欠娘亲的,不能让娇娇来还。
玄朗说得对,他愿意做孝子,他想结庐坟前都是他与娘之间的情份,与他和娇娇之间,没有冲突。
错了的就是错了,不能因为死亡就抹煞了对错,更不能将将对错转嫁到别处,以死者为大的名义伤害无辜的那一个。
娇娇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任意地牺牲,难道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因为她没有被成功牺牲而迁怒于她?
玄朗的问题,却刀子,剜着他的心,其实不是的,他不是要迁怒怪罪娇娇,他只是面对娇娇,就会想起娘满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要他答应以后要远离荣娇的遗言,他当时没有违心应下,生生看着为救自己而死的亲娘,死不瞑目……
其实玄朗不知道,他不是在迁怒妹妹,也不是在怨恨娘,他只是自责悔恨,愧疚得无法面对发生的一切。
“三哥,不要说,不是你的错……”
荣娇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泪水如小河般淌过白晰的脸颊,这不是三哥的错,她不要三哥夹在康氏的死与她的无辜之间,在孝道亲情与道义间倍受谴责,痛苦煎熬,难道三哥就不是无辜的受伤害的那一个吗?
他的心,会更痛。
因为在乎,因为他失去的是最亲最疼的亲娘!
因为在乎,他不能舍弃了妹妹,为此,要违背母亲的临终遗言……还是为了救他而死的母亲……他的苦与痛,又有谁来理解与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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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甜暖
玄朗进屋时,荣娇正坐在窗前的暖榻上做针线,西斜的明丽光线温柔地笼罩在她的肩头发顶,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暖暖又愉悦的光晕。
玄朗的眼底就泛起层层细碎的笑意,尤如小鱼游过清潭。
这是释怀了?
虽然他不知今日她兄妹二人对话的详细内容,却知道娇娇大哭了一顿,池三少掉没掉泪不知道,反正也红着眼睛。
中午两兄妹一起用的餐,栾嬷嬷一手包办的饭菜,近日无心饮食见饭不动筷子的俩人,都胃口大开,主动加了半碗饭。
玄朗听了会心的笑了笑,池荣厚果然不负他所望,绝非等闲之辈。他能与娇娇说开了,恢复正常相处,至少表明他对娇娇是无芥蒂的,至于他自己心中的重负,随着时光流转,总有放下的那一天……
即使放不下也没关系,没有人能忘记自己的母亲,对池荣厚而言,康氏在外人眼中,是非对错,是好是坏,并不重要。
不是他不明是非不辨对错,因为这个世界上康氏对不起的人或许很多,但这些人里面,绝对没有他。对他,康氏做到了母爱的极致,无需置疑。
即便娇娇是恨她的,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娇娇有她恨的理由,他理解也能接受。
但这不妨碍他的思念与追忆,康氏之于他,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没有例外。他不会因为母亲做错了事情,就为此改观。
说来,最难过的背负最沉重的,是他才对。
康氏死了,人死如灯灭。好与坏,爱与恨都归于尘土;
娇娇若怨恨,有她必然的理由,若抛下过往,宽恕一切,是她心好;
荣勇不是当事人,亦不曾目睹亲历康氏的死。所受刺激终归要轻一些。身在战场,见惯生死……况且他对康氏与娇娇的关系,所抱观点与荣厚不同。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就是最好的情形。
他早就知道症结不在荣娇身上,源头是池万林。即便荣娇真如康氏所期待那样的消失,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最爱的妹妹与最疼他的娘。所以,池荣厚才是最难过的那个。
“在做什么?”
玄朗迈步走过去,在荣娇的身侧坐下。
“你回来了?!”
他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荣娇被吓了一跳,慌张迅速地将手中的针线活塞到了一旁的靠垫下。面色微红,带着小小的羞涩,没话找话:“今天回来得早些……”
比平常要早。不然她早就将东西收了起来,不会被他看到了。
“忙完了。想回来看看你。”
玄朗盯着她粉嫩小脸上的一抹红晕,柔声道。心里却暗自猜测她这般如受惊的小兔子是何原因?
荣娇的脸就更红了,什么想呀看的!被人家听到多不好意思!还没成亲呢!……忍不住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在羞意的映衬下,那些许的指责软绵绵的,毫无力度,反倒是眸光潋滟,格外勾人心魄。
玄朗不由看得心旌荡漾,指节修长的大手就自作主张地跑到了荣娇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肌肤,声音带着一丝低哑:“在忙什么……干坏事了?”
“谁,谁干坏事了?”
荣娇有点心虚气短,明明自己也没干什么,却生生被他问得好象真有点什么似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撇下一边的软垫……应该看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