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杯,酒汁金黄,晃动中挂在水晶杯上,金光一片,直晃得人眼晕。
“这是十年的黄金苏。”文依看了一眼道,“酒虽好,只是太过醇厚,爱醉人,我便不品了。”说罢也不等侍女拉开绸袋便向下一杯走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连九杯,文依说得年份都精确无误,甚至连贮藏的条件有所欠缺都含蓄地告诉了贡琛。
贡琛的汗已湿透衣背,大家都开始紧盯着文依,孟绍濂脸上不禁露出希望。
第十一杯,文依有些出神……
品了几次皆觉得熟悉又陌生,迟疑了一会儿,文依问贡琛道:“恕我浅薄,一时尝不出这杯酒的年份,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还请王子赐教。”
贡琛一笑,显然这一杯是极为难猜的,猜不出是在意料之中,便道:“罢了,娘娘请尝下一杯吧,若是猜得出也是娘娘胜了。”
文依见他不说,便端起第十二杯……
一品之下,手里的酒杯险些跌落,孟绍濂不禁眉心一跳,
文依看在心里,强定了定心神。
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盏陈年的季露白,熟悉的味道缓缓流动在口中,茶汤若流动的琥珀,于清雅中醉人心脾,文依咬了咬嘴唇,心中乱极。
贡琛见文依不语,得意道:“娘娘可尝得出?”
季露白,这使人心境沉邃的茶,几乎是一时间浣清了刚才品过的各种酒汁交杂的味道。
文依回到前一杯酒前,拿起净透的水晶盏,又品了品,安静道:“这杯是百花泪,无年无份,无起无终,花荣入酒花枯封存,王子也说不清它多少年了。”文依说罢,将杯子放于台上,轻步离去,“至于这最后一杯……恕我不知……”
第十一杯酒的袋子打开,纸条是空白的。
众人皆是欢腾。
贡琛面色晴阴难定,半晌道:“这一局衿妃娘娘胜了,小王这便修书给父王母后,大陈与大理择期联姻。”
孟绍濂笑声已含了得意,道:“哎……不急不急,明日再说,喝酒要紧,不能让建中王太得意了,需要他好好敬咱们几杯。”
绍泠亦是含笑而来,亲自给皇帝倒酒,贡嫣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众人知她害羞,也不相问。
风露花香……此夜建中王府一片欢腾,众人推杯换盏,喜气盈腮。
陆芙甄笑推一直有些游离的文依道:“你怎么这么熟悉酒啊?可是紧张得我一身汗。”
文依道:“我以前开过一家酒楼。”
陆芙甄睁大眼睛,不能相信。
文依俏然一笑,道:“你是在想,原来顾文依是个酒鬼啊,对吧?”
陆芙甄仍然面带诧异之色。
“好了,我没开玩笑,不过我倒不是什么酒鬼,我乃是江湖一侠女。”文依用力按了按陆芙甄的脸,两人一齐笑了出来。
晚宴闭,帝后回宫。
建中王孟绍泠恭送了出来,帝后共乘的马车离开之后,绍泠起身,看着顾文依的车马一路绝尘而去。
想是喝得醉了,健朗的脸上映衬着门内的繁华,竟多了说不清的迷离。
风中轻语若吟……低转浅回般不可捉摸。
如果结局注定是避无可避,那又有何必非要是你亲自成就……
夜来风雨声
回宫之后,因为语珮有些发热,孟绍濂歇在了锦茵宫。
文依独自坐着发呆,随手拨弄着烛上灯油。
周遭静谧无声,子青殿外杨柳依依,院中荷叶轻动,随风微微。碧生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进来。
“娘娘还不歇着?夜深了。”碧生将衣服披在文依身上道。
“还不困。”文依道。
碧生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便静静站在旁边。
“怎么了?”文依问道。
“刚刚进门时,见茏平从外面回来。眼睛红着。”碧生道。
文依一笑:“定是为了我今日着红之事,都吃了哑巴亏,生气呢。”
碧生也是一笑:“生气了也没办法,皇后娘娘若是怪罪,您自然可以推到茏平身上,到时候陛下一发话,茏平掌事宫女之位便不保,皇后娘娘自是明白了这个的。只是,皇后娘娘这怨气又加了一分。”
文依叹了口气道:“需要慢慢积累,才能一发而不可收拾……”
碧生点头。
文依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受伤了。”
碧生一惊。知她说的是寒池。
文依道:“说是不重,伤在手臂上,只是若不重怎会葛庭代笔?”
“庄主幼承名师,屡有奇遇,所以年纪轻轻便在当今武林难逢敌手,这样的伤……是谁呢?”碧生道。
“我也在想。若是单打独斗,会是谁呢?”文依出神道。
“祖溪刻?毛老君?”碧生道,“或者还能是谁?”
文依诧异,目露疑问。
碧生知她不知二人,便道:“祖溪刻是明月崖崖主,曾与庄主有些过节,是他就不奇怪,听闻他的武功造诣在庄主之上。只是祖溪刻从来与朝廷无所来往,难道是为了寻私仇?”
“毛老君是谁?”文依问。
碧生皱眉道:“此人专喜钻研巫蛊之术,手段残忍,听闻他的住所里有很多恐怖异常的蛊胚,据说其中……不乏……活人。”见文依面露担忧,碧生忙道:“料想应该不会是毛老君。此人当初曾经被庄主的师父挑断脚筋,所以发誓有生之年要报此仇,只是,庄主的师父前两年过世了,这仇……”
文依望着碧生。
碧生仍在努力思索着寒池受伤之事,絮絮与文依分析。
“碧生,你是谁?”文依忽然接口道。
碧生被问了一愣。
“娘娘这是怎么了?我……我是碧生啊,您的奴婢。”碧生道。
文依摇头:“你进宫之前,或者你遇到寒池之前,你是谁?”
碧生咬着嘴唇,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文依起身,走近碧生,轻轻携了她手。
“娘娘,我……”碧生眼中泪光闪现。
文依摇头:“没事,碧生,若是不能说,便不说,我本不该多问。别哭……”说着拿出手帕轻轻拭去碧生眼角的泪光。
碧生抬起头望着文依,那样安静美好的女子。
“奴婢便是来自明月崖,或者说……奴婢来自无花岛。”碧生道。
文依点头。
“碧生生在一个穷苦农家,从小就卖给了无花岛做奴婢。15岁那年,碧生随无花岛主霓若玫,也就是明月崖主的夫人,去见她的表哥,因为……霓若玫差我去买桂花赤糖,我来去得快,回来时无意间……撞见……”碧生说着话,有些脸红,“撞见夫人和她表哥……我当时吓坏了,彻底瘫坐在地上。”碧生说着,仍是心有余悸。
文依发现她手变得冰凉,便拉她坐了下来。
“娘娘,您知道吗?碧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红练缠在脖子上的感觉,痛得喊不出来,我努力地喊也喊不出来。”碧生道,“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那条红练断了。只是一枚小小的石块,就撕断了霓若玫的红练,那是让多少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红练。”碧生眼中满是兴奋。
“寒池救了你?”文依问,眼中满是光彩。
“是。”碧生道,“庄主恰巧经过,救了碧生。”
“后来呢?”文依道。
“后来……后来,霓若玫嫌庄主管闲事,正要动手,发现……发现……”碧生脸色红透。
文依不解:“发现什么?”
“发现庄主……十分……十分俊朗……”碧生道。
文依脸色一红,知碧生何故说不出口,便道:“后来你便跟随你家庄主了?”
“嗯。”碧生点头笑道,“霓夫人本来还欲将我带回明月崖,庄主知我被带回去就是个死,便向霓夫人买了奴婢。”
“听你所说,霓若玫霸道得很,况且你见到了……她怎么肯?”文依道。
“说来奇怪,虽说是买,霓夫人却并没有要庄主一文钱。只是提了一个要求。”碧生道。
文依不解,问道:“要求?”
“嗯,霓夫人的要求是将来若是庄主遇到什么事情,不可拒绝自己的帮助。”碧生道。
文依不解。
碧生道:“霓夫人向来行事怪异,就像她住的无花岛其实遍种名贵花草。一到春夏之季,整个岛便沉浮在花气之间,旖旎非常。所以连庄主都不明白为何霓夫人要提这个要求。”
文依点头,又道:“那你又是怎么进宫的?”
“这说来话也就长了。”碧生道,“娘娘应该知道,江湖中各大门派在宫中皆有内线,只是极为隐秘。”
文依示意知晓。
“在我来云衔的第二年,因为机敏细致,很得庄主信任。”碧生起身给文依倒了一盏茶,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亲和稳重,“那日我见庄主愁眉紧锁,便去问葛庭,才知原来云衔在宫中的眼线被太后挖了出来,这个姐姐当时已经是皇上的才人了,听闻很得喜爱,而且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因为有小月征兆,痛昏了过去,太医诊治之时,听得她喃喃讲道:‘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瞒您,对不起庄主,露儿情不由己……’露儿就是这位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