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主!”崔如夏上前一步,竟单膝跪倒在地。
寒池忙扶起:“掌门这是为何?快起。”说着已将崔如夏扶了起来。
“苍南山十八鬼刹害我一门,许庄主杀了钱黄眉,为我门下兄弟报了仇,受得崔如夏一拜。”说罢又俯身下来。
寒池一把扶住:“崔掌门,此事因寒池而起。说来是我对不住众位兄弟。而且,钱黄眉是莫臣杀的,不是我。”
崔如夏摇头,满面悲怆。
想起无声门灭门之祸,一时间,五人俱是沉默。
半晌,崔如夏道:“那日,因此地官府王大人请我门上去协助一案,说是十分棘手,要我亲自前往,我便带着几个弟兄连夜去了府衙,不想……”崔如夏说罢目中含泪,“待我回到无声门……已是……哎!我开遍所有棺木,从一重伤未死的弟兄口中得知始末,知道是寒池你与莫臣兄弟为我门上兄弟报了仇。崔如夏谢过庄主。”
寒池心中沉郁,道:“寒池,难辞其咎。”
“寒池断不可如此说,自来人间黑白分明,恩怨绝不能混淆,我无声门历来做得都是积阴德的行当,今日遭此横祸,自然是利欲熏心小人所为,不与兄弟相干。你能求到我门上是咱们兄弟情分,是你看得起我崔如夏。想我无声门一直避世,现在看来避有何用?还是躲不过这一劫。所以,我崔如夏那夜立誓,不管刀山火海,必要同寒池走这一遭!”崔如夏说罢,郑重抱拳。
寒池缓缓抱拳而立,二人皆是艰难一笑。
崔如夏一直追赶队伍而来,风尘困顿。
一时就有兵士安排崔如夏洗漱,又吃了东西,觉得精神好了些,便提着包袱,来到寒池卧室。
“寒池,我带来一样东西。”崔如夏开门见山,手中包袱落在桌上,有硬物相碰的撞击感。
凭着经年江湖打滚的敏感,这一声碰撞足地让寒池知道了包袱里是什么,不禁肩上伤口斯啦啦作痛,胸中血气上涌。
崔如夏知他猜了个大概,声音略低沉:“你身上有伤,需按住心神。”
寒池点头。
“那日,我葬了门里兄弟,葬到关老爷子尸体时才发现,关华半个头几乎粉碎,我猜想应该是铜人之类钝物所为,势沉力大……”
寒池颔首:“正如崔掌门所说,乃是百草漫手下所为,正是铜人槊。”
崔如夏咬牙点了点头,道:“料想寒池已经为关老爷子报仇了。”
寒池点头:“可惜,我也未见到关老爷子最后一面。”
崔如夏叹道:“我猜也是如此,所以你拜托关华之事恐怕尚未完成,故而我没有急着追赶你,而是回了寒池二位兄弟墓穴。哎,可恨,有人早我一步。”
寒池听说,心内顿冷。
“但是这批人显然不是行家里手,虽然盗走了二位兄弟尸骨,但是他们收拾得不够干净,让崔某找到了这个。”崔如夏说罢解开包袱。
青布包袱内,三节手指骨露了出来。
人骨,许寒池见过太多,完整的,碎裂的,中了毒灰黑的,中了蛊毒畸形的……
但是这三节骨头的触目惊心,让几乎见惯生死,心已不动的许寒池竟然有些不能去看。
骨上覆满了细长如线的死虫尸体,头深深扎入骨中,死而不脱,已和灰黑的指骨融为一体。
“指中血髓已被吸干。”崔如夏道,语气沉重。
“你……你是说,这些蛊虫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寒池道。
崔如夏缓缓点头。人死血髓僵硬,是吸不动的。
寒池肩头的绷带骤然断裂,鲜血如注,喷薄而出。
许寒池,眼已血红。
整个下午,整个黄昏,整个夜晚……没人敲得开寒池的门,最后一次进去的是葛庭,许寒池正在静坐疗伤,血已经止住,寒池的面色渐渐由失血的苍白变得红润。
清晨……
戈壁的第一缕曙光初现,许寒池走出房间,青衣飘逸,步履沉稳矫健。
葛庭守在门口,见他出来,一时不敢说话。
昨日崔如夏和他们讲了原由,葛庭就一步不敢离开寒池房门,此时见他出来,虽有些苍白,可平日神采已恢复了大半。
“叫吴妄、老董来。”寒池的语气已不似往常慵懒随意。
葛庭知事关重大,疾步而去,不一时,两人聚齐。
寒池手中拿着两封信,交给了老董和吴妄:“你二人前往风波门、盘龙山,去请二位当家的,就说寒池有事,烦劳二位,请他们带兄弟,守卫驿站。”
二人得令,转身离开。
这里寒池对葛庭道:”请蒋大人前厅一见。”
葛庭应是。
前厅。
寒池对蒋溥道:“大人,寒池有一事与大人相商。”
蒋溥见寒池正色,忙道:“大人请讲。”
寒池亦不推辞,道:“烦请大人给朝廷修书,就说我伤势略重,要在驿站耽误些时日,请当地官府送来给养,并官函那木措赫,就说出使队伍遇戈壁群狼袭击,有兵士受伤,暂于我朝境内养伤。”
蒋溥略一思索,道:“大人这是……”
寒池摆手,道:“大人不必相问,还请大人安心在此休整,自有寒池江湖朋友前来护卫。”
蒋溥见寒池郑重,当下也不再问,便点头离开前厅,自去修书朝廷和那木措赫。
这里寒池对莫臣道:“我与葛庭出去几天,这里交给你。”
黎莫臣跟随寒池多年,知他平时懒散不羁,可有可无,但若是认真起来,便不需多话,只需听令便是,当下也不多语,自下去调停安排。
莫妃担心寒池伤势,急急想要说话,莫臣拉她道:“他不会带着你的。不如趁这个时候去准备些药,一会儿带给他路上用,伤口还没好。”
莫妃满心委屈,但知寒池不会带她,便忙去包了药来给他,想要说什么,终不敢说出口。
寒池点头,将药放入怀中。
葛庭牵了马来,寒池拉过缰绳,二人上马,就有兵士打开驿站门,二人便策马而行。
还没奔出百米,只见一队人马,足有百人之多,又有身后数十辆板车,拉着大大小小的麻袋,浩浩荡荡而来。
葛庭惊道:“不知来者是谁,咱们需要先回到驿站。”说罢刚要调转马头,却听寒池道:“不必了,是盘龙山薛当家的。”说罢,含笑下马。
果然,一见寒池前来,薛万鹏噌一下从马上跳了下来,50多岁的人,利索得像只豹子一般,见了寒池张嘴就道:“你个瓜娃子!非要让我等你什么请帖,你是想急死老头子么?一天八遍探消息,娘的,探着探着,还就探不着了,我不管个瓜娃子下不下帖子,老头子自己来了!”说着也不理许寒池,挥手对后面的人道:“都给我搬进驿站去,娘的,慢的跟娘们一样,知道这,不带你们这群瓜蛋出来。”说罢又对去给他送信还没走远,就被截回来的老董说道:“你个老东西,怎么就这么听这娃娃的话,也不知道趁着他不注意给老头子送个信儿去!”
寒池、葛庭、老董都是深知薛万鹏脾气,完全不在意他骂来骂去的,只是相视而笑,虽是忘年,确是莫逆在心。当下便请盘龙山一众兄弟进驿站。
即进了驿站,见了蒋溥和莫臣等人,薛万鹏东看看西看看,道:“这里太小了么,像个白薯窖一样,老头子不睡这里,我在驿站门口扎营去。”说着也不管众人,带着队伍三下五除二便在驿站门口扎下营来。
这里寒池道:“大当家的,寒池请您来,是帮寒池一个忙。”
“你个瓜娃子,不要说了,老头子都不爱听了么,之前就告诉你,到了白犀谷就要知会我的么,结果坐着等不来,躺着等不来,你现在送信去,都受了伤了么!你去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头子不用你来念叨么。”说罢躺倒在营帐的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寒池知他日夜赶路,这会儿是真累了,便笑着扯了毯子给他盖上,自己回身上马,与葛庭策马而去……
路遇
寒池和葛庭一路向西,始终没有停步。时近正午,天气酷热,寒池有伤在身,便觉得微有些吃力。
葛庭见路边有个茶歇,就对寒池说:“庄主,咱们歇一下,吃点东西再赶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到的。”
寒池点头,二人下马,将缰绳给了小二,在靠近路边的桌上坐了下来。
戈壁荒芜,尤其今日风力不小,呼呼吹起,风卷着沙子打在茶馆的旗幡上噼啪作响,伙计忙走过来道:“二位客官,外面沙土大,一会儿端上来饭菜,半刻就吃不得了,二位客官里面坐吧。”
二人起身,随着伙计走进屋里,说是屋里,其实不过也就是几十块木板子简单钉成的,简易得很。
二人落座,葛庭便要了两个菜并几个馒头。
伙计应着就去了厨下,葛庭环顾打量,见屋中不过四张桌子,靠近窗子有个人在独自喝着茶,偶尔抬头看看他们,又慌忙低下……
一时饭菜送了上来。
赶了一上午的路,两个人都饿了,也不说话,默默吃着东西。
门外,伙计又在招呼客人:“客官,外面风沙大,店里还有座位,三位里面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