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不禁转头看着身边的寒池。只见寒池神色从容,并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文依知他会意,亦道:“臣妾……谢皇上。”
孟绍濂紧了紧披风,笑道:“你二人明日还有册封大礼,尤其是文依,明日大典之上必然要端雅从容,气度超群,需要平息众人之口。回到宫中……会有诸多阻挠,你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作为保护。”
文依深深懂得,也感激孟绍濂苦心,自己的身份于妃位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何况是一举封妃,可以说这个身份在天下人看来就是孟绍濂的一意孤行,就是皇帝对一个女子迷恋到无以复加。自己如果是个才人或者美人身份入了宫,孟绍濂是难以顾及的,太后想打发掉她怕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现在有妃位护身,谁想治罪于她,必须是孟绍濂亲自下旨才行。
当然,文依也知道,孟绍濂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也是能迅速让她成为太后眼中钉肉中刺的最好办法。
见两人均是沉默,孟绍濂苦笑道:“刚才还说不冷,这会儿还真是有点,也罢,朕也乏了,许统领肩负皇宫安全之责,衿妃回晓月馆有段路,许统领便护送爱妃回去,也好让朕放心。”
寒池称是。
文依亦揖下送孟绍濂。
王路忙打老远跑来,看了三人一眼,低头随孟绍濂走入寝殿。
青宁走到文依身边,见寒池也在,见了礼,寒池道:“几日不见,青宁倒是有礼多了。”
青宁道:“过去您是庄主,是我家小姐的朋友,青宁自然是随便些,现在您可是许统领,青宁怕一个不小心治罪呢。”
寒池一时不知怎么回,并未答言。
文依瞪了青宁一眼:“话这样多。”
青宁也不相让:“娘娘从不为旁事说我,唯独庄主。”
“青宁。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寒池道。
青宁从不见寒池如此肃然,一时不知所措,紧紧咬着嘴唇,自己绕道凤鸾车对面躲着去了。
“她还不惯宫中生活……我自己也是。”文依对寒池说。
“她要尽快习惯,不然,必会为你和她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也需快速适应。”寒池背对着文依,月光映着他的身影,因着内力深厚,微微生风。
“寒池,我……”文依想向寒池解释她入宫的理由,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苦极。
“我知道……幸亏我早就知道,若是不知道……哪还用的着一批又一批的刺客?只是有些懊恼,我终是留不住你。”说罢一笑,向门外走去。
他果然知道,文依想,应该是父亲临终前说的吧,他原来一直知道。
“寒池,你很担心我是吗?”文依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到。
寒池没有说话,只望着远远的西边,那是长安的方向。
“寒池……”文依几乎要落下泪来。
寒池正望着宫墙,不经意笑了:“不要担心,没有什么比你活着等我回来重要。”
“嗯。”文依郑重地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凤鸾车旁,早有内监听皇上未留衿妃侍寝,准备下了车辇。
“衿妃娘娘请上车。臣护送娘娘回宫。”寒池道。
文依望着寒池,寒池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有劳许统领……”文依道,说罢便抬脚步上上马石,想是石头经常被踩,加之刚才飘了几星雨,边缘便有些滑,文依一个走神,刚一落脚,便摔了下去。
文依曾得寒池亲传踏月之步,一惊之下急提真气,还没来得及自己站稳就被寒池稳稳扶住,听得寒池用极轻微的声音耳语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人知道你会武功。”
随即提高声音道:“娘娘当心。”又回身对内监道:“你们去再抬一块上马石来。”
驱车的两个内监见差点滑倒了娘娘已是一身冷汗,好在没摔着,忙忙去再搬石头。
这里寒池已经唤来青宁,语气也因不忍温和了下来:“扶好娘娘,宫中当差要小心。”
青宁正担心文依有没有扭伤,见寒池这样说,只顾低头,眼泪落了下来。
文依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道:“没伤着。”
寒池也不再言。
片刻,只见去而复返的内监回来道:“娘娘恕罪,勤政殿内没有上马石了,这里一向不许车辇靠近,不曾备得,这块也是奴才带来的。这会子周围宫殿的人都歇了,娘娘是否可等奴才一会儿,奴才去别的宫里借来。”
寒池略皱眉,道:“不必,夜太深了,明日还有大典,娘娘要尽快回宫休息。”说罢回身,因为背对着内监,文依清楚地看到了寒池的笑容,那样寂寞而不易察觉的笑容。
只听寒池道:“不知娘娘是否允许微臣恭请娘娘上车。”
文依几乎踉跄,轻呼出声,在别人都会以为是刚才脚扭伤之故,青宁忙扶住相问,赶车的内监也是吓得跪了下来。只有文依自己明白:“寒池……是在这样的方式……与自己道别吗?”想到这里,眼泪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拼命控制住自己,文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声的:“有劳大人。”
寒池微笑点头,伸手将长襟拉起别入腰中,单膝跪于地上,缓缓伸出左手向上车的位置。
文依离寒池的手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只觉得自己像走了一辈子,及走到了,文依竟一时不知该抬起哪一只脚,便望向寒池,只见他目光温和而坚定,便似初见那日,迷乱中听得他道:“姑娘,醒醒……”
文依从怀中拿出了一方绢帕,放到了寒池手上:“莫踩脏了统领的手,有劳了。”说罢轻抬右脚,只觉寒池之手如石筑一般,丝毫未因自己的重量而略有下沉,一瞬之间已经站在了车上,身后寒池站了起来,道:“娘娘,手帕。”
文依手抓住车棱,几乎要回身过来,硬生生停在原地,道:“丢了便可,走吧。”
礼成
次日清晨……
洛阳以日光丰美见著于世,今日更是天公作美,晨起清露,阳光灿灿而不灼人。
早有吏部及礼部士官将典礼之物准备妥当,虽说寒池封官,排场倒是在文依封妃之后。
文依因病着,且连日疲惫,面色就有些恹恹,碧生和采葭忙了一个早晨,才以脂粉掩饰好倦色。
文依素来不喜脂粉浓稠,此时更是觉得别扭,妃位头饰颇重,只金银措镶嵌了8色宝石的青鸾步摇便坠得文依不自在。
采葭笑道:“娘娘这就嫌沉了,回宫之后,皇上赐下无数奇珍,娘娘必是要换着样儿每天都戴着的。这是在东宫,已经俭省不少了,一举封妃,娘娘可是本朝自□□爷封珍妃以后的第一人,这样的荣耀,怕是搬来宫中首饰全送了娘娘,皇上还嫌不够呢。”采葭声线甜美,语速也快,说得青宁和碧生都笑了。
极至大装已毕,文依起身,实觉得身上坠得难受,自己也笑了,心道:小时见宫中娘娘每每盛典之时穿戴整齐皆是一副严肃表情,原来是因为这般难受。
文依来至穿衣镜前,但见华服庄重,头上珠光宝气,映得脸色极润,柳叶眉梢俏丽精致。
“咱们娘娘可真美。”采葭由衷赞叹道。
“主子不似皇后娘娘艳丽无双,不似贵妃娘娘高华,也不像芙妃娘娘妩媚,可静静一立就让人移不开眼神,像极了……”碧生努力思索着文依姿态,最后慢道:“像极了初生之莲。”
“看不出你这小丫头这么会说话啊?”青宁笑道,“你可知,这是圣上夸咱们娘娘的话,被你说了去。”
碧生忙跪下:“奴婢多言了,还请娘娘恕罪,奴婢不知这是圣上夸赞娘娘之言,请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文依笑道:“没事的,皇上不过一时戏言,不必到处说。”说罢瞥了一眼青宁。
青宁吐了吐舌头。
四人正在说话,便有一内监进来,道:“娘娘可准备好了?凤鸾车已在门口候着,娘娘要赶着吉时启程前往淑泰门,皇上已经在那里了,着奴才前来请娘娘。”
文依道:“知道了,去吧,本宫这就来。”
内监起身告退。
文依忽道:“你等等……今日除了本宫还有禁军统领的封授,不知谁前谁后,许统领可到了神武门?”
内监复跪下,回道:“自然是娘娘受封在前,许统领还未到,说是有些事情需要统领处理一下,即刻就到。”
文依点头道:“好,走吧。”
整了整身上衣衫,文依扶了青宁向外走去。
幼承庭训,虽文依不喜欢这繁复装扮,及到了正殿之上,举手投足之间还是礼数自然,丝毫也不生硬刻意。
一众官员不禁诧异,听闻皇上收了民间女子为妃,很是想看看这小门小户女子是如何寒酸。如今却见文依如此礼出大家之范,不仅一丝狐媚之气也无,比之宫中妃嫔礼数竟是不差。不禁絮絮有些言论,一些有见识之人只觉此女眼熟,一时又说不上来,便认定此女颇有来头,不再口出毁谤之言。
吉时已至,内监宣文依上前受封,文依与寒池受封并不在一处,文依便在淑泰殿前,依依跪下,听内监长篇大论宣读封妃诏书,赐妃位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