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鉴手中的酒杯停了一停,微微转过头看她。
飞白望着他的双眼,她从未在这双眼睛中读出此刻这般别样的情绪。说起来,欧阳鉴不算是个好师父,他冷淡刻薄,独断专横,从前还爱专门刁难,不肯真心教她。但这一切,飞白都可以不在乎。在坎离庄地狱般的大火里,欧阳鉴救出了自己。在世外桃源般的无暝谷,欧阳鉴给了她遮风避雨的家。在这五年之中,他虽然一如既往地刁钻尖刻,却几乎已将自己所学倾囊授与飞白。为师之道,做到他这步,也算是尽了。
飞白有些恍惚。对她来说,师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师父他,是不是也把自己当作是他的亲人呢?
此念一生,飞白感觉受到了小小的鼓舞,鼓起勇气,又接着说道:“师父,虽然你有时候招我气,我也爱招你气。可是,我不能想象没有师父在身边的日子……当年,坎离庄被大火焚毁,我眼睁睁看着视我如己出的秦婆婆和程妈妈在我面前死去,那是我一生之中,最为无法磨灭的痛苦。飞白此生此世,再也不想重新经历这般的痛苦了!”飞白的泪终于溢出眼眶,滴滴如同晶莹的雨露。
欧阳鉴看着飞白,望了她良久。一时之间,他的眼中有不明的情绪闪过。
飞白捕捉到了这丝细微的情绪,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师父平日里铁石心肠,不通情理,但事实上,他也还是念着她的吗?不然,不然他也不会表现出这前所未有的情感……
然而不幸的是,这情感一闪而逝,欧阳鉴很快又回到了方才冰雕的神态,似是完全没有听到飞白的话一般,又开始自顾自地喝酒。
飞白就这样被晾在一旁,不由得呆呆愣住了。难道她方才看到的那个与寻常不一样的欧阳鉴,其实是自己的幻觉?难道方才自己这一番真情流露,其实全都不过是自作多情?
飞白又羞又恼,气得一抹脸,干脆直接吼道:“师父,你身上的毒,到底是谁下的?怎样才能解?”
“不用你管。”欧阳鉴冷言相对。
飞白气噎,几乎想大喊大叫起来,不过她还是耐住了性子,平了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看着冰着一张脸打死不肯开口的欧阳鉴,简直要哭了出来。
“师父,我们去京城!去找给你下毒的人,然后再找到解毒的办法,我们一起找,一定能找到,好不好?”飞白几近乞求般地说道。
她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呜呜地恳求着,不住地劝说欧阳鉴,直到她自己头脑一团浆糊,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之时,欧阳鉴终于放下了酒杯,欲言又止。
飞白心中一跳,不再说话,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欧阳鉴颇为自嘲地一笑,问飞白道:“丫头,我问你,你可了解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飞白一愣,说道:“师父文武全才,性情刚烈,不屈于富贵,不移于清贫!”
欧阳鉴慢慢问道:“如果我一心想做什么事,你认为我做不做得成?”
飞白想也不想,脱口说道:“当然做得成!”
“哈哈!不错!”欧阳鉴突然笑起来,笑得释然而凄凉,“丫头,假如这世上当真有解毒之法,以你师父之能,还会至今一无所获?”
飞白怔住,心下五味杂陈,极是难受。
“去京城又有何用?过去,我能做的早已都做过了,可是事实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所以——”欧阳鉴又满上了整整一壶酒:“虽然这件事已经瞒不过你,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活一日便是一日,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去京城那鬼地方了!”
他说得这般颓然,飞白却越听越气,结果大吼一声:“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欧阳鉴抬起头来,一脸好笑:“你说什么?你自己去?”
飞白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红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错!我就是要自己去!怎样?师父你看好了,我会找到解毒的方法的!既然你不愿去,那就在这里好吃好喝的等着罢了。你是师父嘛,徒弟帮你跑腿,也算是天经地义吧!”
欧阳鉴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他挑了挑眉毛,嘲讽道:“笑话少说,不自量力。”
飞白哼了一声:“好,那就走着瞧!”说完,她不再多话,直接转身,摔门而去。
那大门被她甩得狠了,片刻之后,仍在嗡嗡作响。
“胆子越来越大了……”欧阳鉴望着门口自言自语,仰头将那一壶酒一啜而尽。
?
☆、月凝白衣(一)
? 欧阳鉴自然是不相信飞白会言出必践,自己一个人跑去京城。说真的,飞白从小到大,除了坎离庄和无暝谷,连海棠镇之外的地方都从未涉足。在欧阳鉴一贯的观念里,飞白就像一只怕生的猫儿,倘若不小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十之七八当即便会乖乖地走回头路,又怎么会敢为了他长途跋涉,孤身一人跑去千里之外的京城?
所以,当他七天之后也没能等到飞白回来,欧阳鉴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从容淡定了。
“师叔,小师妹她……”龙湮祸从口出,做了错事,极为惶恐,急得团团转。
欧阳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去给我找匹快马来,快去!”
※
而此时此刻,在无暝谷的数百里之外,在一个名为扬州的繁华大城的角落,一个挂着杏花村酒幡小酒馆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吆喝。
“小二,再来给我满上一壶!”飞白提高了嗓子喊着。她穿着一身灰布男装,肩上挂着一个小包袱,喝得双眼明亮,脸蛋泛红,只有眼中深处隐隐的阴霾,才出卖了她此时抑郁的内心。
“好咧!”店小二颠颠地跑过来。
飞白心情沉重,借酒消愁,不一会儿一壶米香酒又见了底,再次叫满酒。
店小二见飞白衣衫单薄,包袱也轻便,只怕她没钱付账,便赔笑推脱道:“这位客官,小店店小货少,恐怕没法尽您的兴,您若喜欢,不如去城东北的华风酒家,那可是扬州最大的酒馆,您去喝个尽兴,岂不畅快?”
飞白睁开眼斜了他一眼:“此话当真?”
店小二赌咒发誓:“那是自然!”
飞白一拍桌子:“那就这么办!”她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子,从中捡了两小丁丁放在桌上,随即袖子一摆,扬长而去。
店小二见到那一把银子,眼睛立马直了,心中后悔不迭,刚要赔笑脸开口留客,飞白却已飘然离开,完全自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出了酒馆,飞白行走在那柳堤之上,耳畔听得雁鸣喈喈,不由得停步仰头,望着那迎风摆动的垂柳,那远处隐然喧嚣的闹市街坊,竟兀自怔愣起来。
扬州……扬州。飞白喃喃自语。她向来只在书籍之中读到过这艳绝天下的天之骄城,却不曾想,自己终究会有一日真正涉足此间。这样想着,她不由地又迈开了脚步,似被前方那红尘美景吸引着,想要置身其境,得以一观。
雨过隋堤原不湿,风吹□□欲登仙。秋日的扬州,别有一番另类的风光。秋光摇曳,木叶萧萧,运河之畔落叶漫漫,飘在来往的商船之上,号子吆喝,人声喧嚷。瘦西湖上亦不乏才子骚客泛舟湖中,吟诗作赋,评弹奏唱,不一而足。画鼓清箫估客舟,朱竿翠幔酒家楼,更有韵味的自然是扬州的大街小巷,白墙黛瓦,酒肆飘香,闹市最是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从小到大,飞白从未到过如此富庶繁华的地方。不管是坎离庄的与世隔绝,还是无暝谷的世外桃源,就算在海棠镇,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期,也赶不上此刻扬州平日的半分。飞白走进那闹市之中,竟仿佛入了不真实的梦境,不知所措起来。
瞥眼看见有个小摊在卖珠宝发簪,飞白走过去,拿起一支小小的珍珠簪瞅了瞅。
这簪子倒是与欧阳鉴送她的玉簪挺像。此番出发之前,她还特意将那簪子带在了身上……
“小哥儿,准备买簪子送给心上人啊?”小贩笑嘻嘻地说道。
“啊?啊,对对,心上人哈,心上人!”飞白一惊回神,尴尬地笑笑,丢下簪子跑掉了。
“嘿,小哥儿,要不要尝尝我们祖传的灌汤包?两文钱一个,绝对美味!”一个包子小贩热情地对飞白说道。
飞白一时兴起便买了三个,怀里抱着两个,嘴里啃着一个,慢慢地在涌动的人群之中向前走。
走着走着,一座酒楼赫然出现在飞白面前。比起这大街之上其他小巧玲珑的屋舍,这座酒楼辉煌宏大,极是显眼。她仰头看去,只见这酒楼红砖琉瓦,装潢得极其华贵醒目,一块镶金大匾上书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华风酒家。
这原来就是杏花村店小二口中的扬州第一酒楼?飞白在外面细细看了一会儿,提脚便走了进去。
走进大堂,飞白要了上等的女儿红,一边饮着珍贵的名酒,一边继续啃着方才摊上两文钱一个的包子。这奇特行径颇引得旁人侧目,飞白当作没看见,依旧我行我素。
事实证明,不管不顾的特立独行总是会遭报应的。飞白刚吃到第三个包子的时候,便发生了古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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