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错啊。”贺兰雪丝毫不为这个形象感到沮丧,反而笑了起来:“看谁还说我长得像女人。”
凤九无语望天,眼角却逸出笑来。
王爷依旧是王爷,即便坐拥天下,仍然没有改变。
“还是去休息吧,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惹出什么大麻烦来。陛下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凤九最后,还是好心地劝说了一番。
贺兰雪点头,很虚心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我自己走回去,你也回去休息吧,你身体一向不好,若是出了什么毛病,回头凤七追究起来,鼓动二哥造我的反,那可就头疼了。”
凤七现在暂住在绥远,虽然与贺兰钦的关系依旧是兄弟型,可是凤七对贺兰钦的影响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七姐有时候是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又实在迟钝得厉害。”凤九微微一笑。
凤七至今都跟贺兰钦称兄道弟呢,真正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只是凤九不知道,他也辜负了一个人的心。
凤家的人,都迟钝得很。
贺兰雪也笑笑,别了凤九,在清晨干净柔和的空气里,慢慢地朝寝宫走去,在路上的时候,他想着正一天天越来越近的伊人,心中泛起一阵柔意,连日来的烦闷也清除了不少,可是又想起伊人刚回来,便要陪他一同面对天朝最大的劫难,贺兰雪又是一阵自责,这样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竟然越过了寝宫的位置,一直走到后宫尽头的灵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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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是历代天朝皇帝埋骨的地方。贺兰淳的假墓,也是安置在此时。
依次上去,是贺兰无暇,贺兰无双的陵墓。
陵墓并非禁地,这里也鲜少人把守,只有来往的几个巡逻的,瞧见了
贺兰雪,也只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哪敢阻拦。
贺兰雪站在山脚,仰视着山上的翠柏森森,秋天的风掠过树梢,死去的人,有种活着的人难以企及的宁静,他们已淡漠。
贺兰雪突然想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拜祭父亲了。
太后也已转到灵山,与贺兰无暇合葬,贺兰雪也很久很久,没有去探望她了。
“不知道天朝这次能不能安然地度过这一劫。”贺兰雪自语了一句,目光凝在山顶的墓碑上,脚步微挪,顺着小径慢慢地往上走去。
可等他终于停在墓碑前时,他发现碑前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身穿斗篷的女子。
之所以猜成是女子,只因为,那样风华绝代的背影,不可能属于一个男子。即便宽大的斗篷,即便是黑沉沉的色彩,也丝毫不能掩饰她的光辉。
仿佛‘风华绝代’四个字,只为她一个人而造。
“你是无双的儿子,还是无暇的儿子?”听到脚步声,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清清淡淡,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贺兰雪愣了愣,怔然地望着那人。
那人转过身来,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可是贺兰雪依然感到一股压迫力,一种极无形却又无法忽视的压迫力。
除了陆川之外,贺兰雪很久没有从别人身上感觉到压迫了。
“你是谁?”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问。
那人略略抬起头,贺兰雪只觉一双犀利洞悉的眼睛刺棱棱地扫过他的脸,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全身的真气倏然扩张,就像遇见危险时,动物的本能。
“你是贺兰无暇的儿子。”那人凝视他许久,才轻叹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你认识家父?”贺兰雪怔了怔,努力地抑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安,敬声问。
“认识,很熟。”那人如梦呓一般,用极好听的女中音,缓缓道:“当年我初见他的时候,他不过十几岁,比你现在小很多。但是眼睛很漂亮,很你一样漂亮。”
“你到底是……”贺兰雪心中一动,似明了,又似不明白。
“你是无暇的儿子,又在皇宫,那么,你就是贺兰雪了?”那人不等贺兰雪问完,已经率先开口。
“是,前辈是……”贺兰雪已经改了称呼。
一个与自己父亲同时代的人,自然是前辈了。
“叫我夫人就好。”那人微笑,并没有多少敌意,她再次打量了贺兰雪一番,继而转头,重新看着贺兰无暇的陵墓。
在贺兰无暇的陵墓之后,便是贺兰无双的陵墓了。
两人的陵墓惊人相似,都修缮得分外朴实,除了墓碑上的名字不同之外,墓前的松柏、碑上的花纹,乃至于石缝间的青草,都是一模一样的。
“无暇一直崇敬无双,当年什么都要学他。没想到临死时,连墓地都要模仿哥哥的。”那人观察了许久,忽而笑了,“其实无暇自己便是一个优秀的人,只是被无双的光芒遮住了。可惜。”
贺兰雪震惊地听着,半天,才回过神,犹疑地唤着一个有着太多传奇的名字。
“息夫人?”
那人没有反驳,背对着他的身影亦没有丝毫触动。
“你真的是息夫人?!”贺兰雪几欲失声。
在天朝,甚至于整片大陆,息夫人真的是一个带着太多神秘色彩的名字,她的失踪和她的死亡,她的墓地她留下的图样,都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贺兰雪的感触尤其之深,是因为息夫人与贺兰家的纠葛,英雄美人,一场情殇江山几易其主,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意气风发。
然时光无情,风流人物,总被雨打风吹去。曾经的英雄,变成了一杯黄土。曾经的美人——依旧是美人,只是萧索在世间之外,再也不能翻云覆雨、惊艳天下。
“我可以进无双的墓地里看一看吗?”息夫人并不责怪贺兰雪的失态,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越过贺兰无暇,走到了贺兰无双的墓前。
“伯父并没有留下遗言说不准后人进去,夫人请便。”贺兰雪略作思索,便答应了。
也许,伯父也在等着她吧。
等了她那么多年,她终于肯回来看一眼他了。
“无双……”息夫人的语气很平静,再次说起这个名字,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贺兰雪跟在不远的地方,如实地回答道:“当年伯父突然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病发时全身溃烂,御医束手无策,一个月后,伯父就驾鹤西去了。”
息夫人的身体颤了颤,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片刻,她再次迈出步伐。
“那不是病。”她轻声道:“是毒。”
“是毒?”贺兰雪微微一诧:难道伯父的死,真的有问题?
当年太后去世的时候,说父王对不起伯父,说他们欠着贺
兰淳,难道,竟是真的?
伯父是父皇毒死的?
这个念头让贺兰雪全身发凉,他没敢继续接话,只是默默地、默默地,跟在息夫人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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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已经走到了千斤石前,这样的石头,若是平常人,只怕花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摇动分毫。即便是贺兰雪,若是手没受伤,大概也需要花一些力气。
可是他只看到息夫人伸出手来,玉葱一般好看纤细的手指贴在石门上——那样的手,白若脂玉,匀称好看,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瑕。根本不属于一个‘前辈’的手。贺兰雪恍惚之间,有点摸不清她的年纪,只觉得,她应该是超脱时光的存在。
手指轻轻用力,或者说,根本看不出用力的痕迹。
尘封多年的千斤石,竟然就这样,如一块豆腐,不费吹灰之力,缓缓地、缓缓地、升了起来。
巨石带动了尘埃,石灰泥屑簌簌落下。
山里的风大得吓人。
贺兰雪的眼睛几乎要迷住了,那纷纷扬扬的灰尘,洒了他一满身,也洒了前面的女子一身一头。
他们静站着,等灰尘停歇,息夫人信手取下了斗篷。
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静静地披洒了下来。没有任何装饰品,没有发带,只是闲闲散散地披在肩头,垂至腰间。
瀑布一般。
贺兰雪至始至终,都只看到了她的背影,然而只是那背影,就勾起他对往昔世界的无限向往。
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那个风华绝代的时代。
“快二十年了,无双。”息夫人眯起眼睛,透过外面的秋色,看着墓里的萧条。
空旷的墓,没有陪葬,没有装饰,只是一间大如沙场的空地,而空地正中间,躺着一具孤零零的棺木。两人大的棺木,同样简单质朴,深棕色的木材已经脱漆,点点滴滴,写着历史的斑驳和沧桑。
息夫人径直朝棺木走过去。无视周围的一切与一切。
贺兰雪则自觉地停在了墓口处。
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伯父的墓地,当年贺兰无双去世的时候,贺兰雪年纪尚小,根本没有记忆。
没想到伯父的墓地竟然这般简单。
“二十年前,我以为我们之间总能有输赢。二十年后,我只想你能重新活过来,再次看一看我,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你没有爱过我。”息夫人已经走了进去,她听到棺木的前面,如玉的手指划过棺木上的灰尘,厚厚的灰尘,在她的抚摸下,留下一条条温柔的曲线,“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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