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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橘阿甯)


  李忧离想起母亲时脸色总不会太好,抚悠见他忽然如此,反身握了他的手,关切道:“怎么忽然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就不要硬撑。”她的父亲也是戎马倥偬之人,所以抚悠最清楚他们这些人是真的用命去拼,别看好的时候龙筋虎骨,体壮如牛,能拉三百石的强弓,砍卷百炼钢的陌刀,但其实浑身是病。由于父亲病倒前并未有大的征兆,抚悠便特别害怕李忧离也会“突然”得了什么难医的重疾——岐王打起仗来可是能一昼夜追奔二百里,几日不吃饭几日不卸甲,毫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狂人啊!
  李忧离不知抚悠心中所忧,只是十分乐见她关切焦急的模样,反握了她的手,将她拽入怀中,轻嗅她的发香,摩挲她的脸颊,亲吻她的玉颈。抚悠觉得这回是她“自作多情”了:这登徒子就不值人疼!
  但是……她好像很喜欢他这样……因此配合着向侧后仰头,露出更大一片春|色,任他的鼻子挲挲着直抵她交领的深凹处,气息灌进亵衣,贴着肌肤,痒痒的——当然,也只能到这里了,抚悠捂了胸口,李忧离一脸委屈,抚悠偏头不看他,另一手捂着嘴“嗤嗤”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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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客舍门前的杏树上喜鹊喳喳叫个不停,曹延嗣见巧娘在外洒扫,笑道:“喜鹊报喜,是要有喜事呀。”巧娘见是他,忙靠墙放了扫帚,肃礼道:“曹郎君万福。”又问:“我以为‘喜鹊报喜’是乡人俗语呢,郎君也会这样说吗?”“《禽经》中就说‘灵鹊兆喜,鹊噪则喜生’,可不只是俚俗之语。”曹延嗣边迈步进门边问,“姬郎君在吗?”巧娘道:“他一早就出去了。”“什么?”曹延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身问道,“去哪里?”巧娘摇头:“郎君没说,我也没问。”曹延嗣傻了眼,他方才只是随口一问,绝想不到明明约定了日子,姬繁川竟然外出!心中暗道:“繁川害我,大王一时片刻可就到了!”
  安修明驾车拐进永平坊,坊内已是熙熙攘攘,出门行路的、洒扫庭院的、喂鸡喝犬的、叫卖朝食的,男女老少、僧俗华夷十分热闹。马车在一家胡食店前停了下来,安修明朝车内道:“二郎,娘子,这家胡食店全长安有名,尤其是胡饼,堪称一绝,日售三百枚,人限五枚,售罄为止。”
  难得起早出门,李忧离心血来潮要带抚悠去去尝尝京城百姓平日所食,要安修明说,那抓一把满手油,咬一口满嘴香,个大料足的粗鄙之食倒真不比王府精致清淡看着都觉得吃不饱的朝食差,便自告奋勇为岐王引路。这家名曰“室利讫栗底饼肆”的胡食店已颇有些年头,“室利讫栗底”就是中原人口中的“疏勒”,老店主是疏勒人,对“疏勒”这种读音缪传很是不满,因此店名以正音“室利讫栗底”命名,也彰显其食物做法传统,风味地道,不过长安人还是会说“那家疏勒饼肆啊”,毕竟“室利讫栗底”太过拗口,也是店主人无可奈何之事。店主脾气古怪,还怪在一个奇特的据说是传统的规矩——胡饼每日只做三百枚,多一枚不做——因此喜食胡饼的客人都是清早来买,三百枚胡饼通常很快就被抢光。
  “我要两枚!”“我要四枚!”“两枚十文,四枚二十文,郎君拿好!”“我……我来得早,我也要四枚!”“又二十文,饼四枚!”……食客的争抢声与胡姬清亮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嘈杂中又显谐趣。李忧离挑帘看去,里里外外乌压压一片,只有胡姬独特的插羽毛高帽鸟儿似的来回雀跃。
  “恐怕要等,你饿不饿?”李忧离问。抚悠探身去看,见老店挂着“胡饼”,“毕罗”,“音部斗”,“搭纳”等旗子,人群深处热气腾腾,笑道:“闻着就香,我是能等,就怕你急着要见曹将军口中的贤人,等不得。”“贤人起得晚,去早了也没用。”李忧离朝外道,“修明,去买两枚。”抚悠听了直乐:亏他那么多歪理。因又黏住道:“你去买。”“啊?”李忧离愣住。抚悠摇他的手,糯糯地撒娇道:“我要你去。”
  李忧离送她什么金玉珠宝她都不稀罕,他又不缺那些,有什么理由不大方,她就是想看看平日高高在上的岐王能不能放下身段,与贩夫走卒污泥臭汗挤在一处为她买五文钱一枚的饼。
  李忧离少见抚悠如此娇态,心里早乐得喝了蜜水一样,再说同是为博美人一笑,岐王买饼虽有失身份,但也不至于像幽王烽火戏诸侯那般祸国殃民,便十分气概地应了,轻快地跃下马车。只是……他在军中纪纲严明惯了,就是全军饿了三天只剩下一口羊,也得排好了次序领取,再看这一个个待喂的鸭子似的嘎嘎嘎嘎,岐王的脸立时就拉了下来,然,匹夫犹敦然诺,何况是答应了心上人的事,硬着头皮上吧。
  安修明见自家大王为难,又爱莫能助,只能腹诽贺倾杯这外甥女实在精灵古怪又侍宠无理——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兼修国史的某相公找到他问起此事,还很是郑重地为岐王记下了“体恤民情”的一笔,至于秦娘子,那评价可是直追樊姬、班婕妤。安修明哭笑不得:后人读史,必被误矣!
  凭借身体优势和军事素养,李忧离很快挤到前面:“两枚……”“来二十枚!”一声闷雷从天而降——这声中气十足,连岐王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个红黑脸庞、须发蓬乱、膀大腰圆、破衣烂衫的大汉。
  大汉一脸挑衅地望着众人,仿佛谁敢多言就要将他的腿打断。食客中有认得他的,知不好惹,悄悄退到一边。那人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将个麻布袋子狠狠甩在案上,喝道:“二十枚,聋了!”
  胡姬醒过神来,忙赔笑道:“饼二十枚,收钱一百文。”大汉从怀里掏出也不知多少文“哗啦啦”洒得案上地上都是。胡姬不好去数,只先包二十枚饼,数数不够,笑道:“只剩十九枚了。”大汉骂骂咧咧从案上捡了七八文回去,胡姬不敢得罪,将包好的饼放在袋中,大汉背了布袋转身就走——“真是霸道”,“今日碰见他晦气,算了走了”“早晚有人整治他”“谁整治?你整治?”——背后指指骂骂他也充耳不闻。
  “站住!”说整治还真就有人抱打不平——不是旁人,正是李忧离。
  大汉见是方才挤在最前,见了他也没有后退的年轻人,身材也并不特别魁梧,蔑道:“你叫我?”
  “正是。”旁边有人见他身着襕衫,是个读书人,好心劝道:“郎君还是息事宁人吧,不值不值啊。”小岐王可是来了脾气,上前道:“店家规矩,人限五枚,你却强买了十九枚。就算你买了十九枚,给的钱够不够也要店家点过才知道。”他目视大汉,话却是对胡姬说的,“请娘子即刻点清。”
  “唉,唉。”胡姬愣了下,忙划拉了案上的铜钱点数,见有人出头,众人也有帮着从地上捡的,合起来清点,总共四十四文。大汉本是红脸,此刻连脖子也红了,不待李忧离发话,上前推搡道:“你这嘴上毛都不全的童儿,想干什么!”李忧离轻易侧身躲开,更激怒了大汉挥拳来打,岐王虽说以骑射见长,不擅近身格斗,但对付这种空有蛮力的莽夫尚绰绰有余,以掌应拳,另一手背于身手,玉立如松,纹丝不动。
  众人见状,无不喝彩。
  抚悠见情形不妙,忙下车劝阻——“岐王闹市为争买胡饼与人大打出手”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长安都得炸了!可她到跟前时,李忧离已将对手撂倒,那人虽有些力气,毕竟是个瘸子,行动不便。
  抚悠看了看仰在地上的人,却仍是紧张看起来毫发无损的李忧离:“没事吧?”小岐王搓搓手,撇嘴:“没事。”抚悠方要劝李忧离作罢,那大汉倒坐在地上骂咧起来:“你小子有点功夫了不起啊?有本事上战场杀敌,躲在妇人怀里你算什么英雄,没断奶吧!”
  李忧离飞起一脚将大汉踹倒,踩在他胸前,眼中尽是杀人的戾气。“咳——咳——”大汉胸前被压,却毫无惧色,从胸口挤出一丝气来,“某,某这条腿……可是跟着岐王!岐王!扔在河东的!”
  他把“岐王”二字咬得极重,他将这条断腿视为荣耀,因为那是跟随岐王打仗丢的。李忧离的心好似猛被人剜了一刀,说不出的酸涩:那曾经为国流血拼命的人,现在却被他毫无尊严地踩在脚下!
  李忧离松脚,那汉子立时口吐鲜血——可见小岐王这一脚有多重——汉子却不在意,喘了口气,又道:“岐王说,男儿何不操金戈,男儿何不听《金缕》,男儿何不死沙场!”说到动情处,七尺大汉竟声泪俱下,“何不死沙场!我还不如死在沙场啊!”
  这些年晋国外御强敌,开疆拓土,但能安稳度日的无不感念前方将士,众人听他是打仗断的腿,本就同情,又听说他跟随岐王打仗,直就是要肃然起敬了,民心如风,瞬息而变,反倒是方才还被称赞“仗义挺身”的李忧离如今“欺人太甚”了。岐王看着曾追随自己征战的人落魄至此,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抚悠将二人争斗时掉在一旁的布袋捡了给那汉子,冷道:“听你的口气,也是敬佩岐王的,但你如此自暴自弃,横行无法,岐王知道了,也要以你为耻。岐王可没说当过兵就能仗势欺人,岐王也没说打过仗就能不劳而得,以后别动不动就提岐王,岐王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就在围观之人窃窃指责这娘子太过冷血无情时,抚悠吩咐修明:“剩下的钱帮他付了。”转身握住李忧离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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