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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橘阿甯)


  抚悠近日颇感人情冷暖,忽遭“盛情”反是如坠雾里。可见对方似无恶意,她心想定是误会:“若是误会倒也不怕,只与主人说清就是。”于是任婢子拥进了三进的宅院。第三进东墙上开了个小门,过了小门是个亦居亦园的精致跨院。院中修竹成林,气蒸水塘,两只白鹤信步其中,另一侧则种了腊梅。
  “阿郎,小娘子到了。”婢子躬身在外通报一声,开了门,笑嘻嘻将抚悠推了进去,自己却不进屋,关了门,只在外面守着。抚悠一眼就看见了母亲贺兰氏,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靠着迎枕半卧在榻上,脸上有了些许红光,气色不错。贺兰氏见女儿呆站在门口,笑着招呼道:“阿璃,快来见过阿舅。”斜坐榻上,与贺兰氏对面的男子转过头来,抚悠看清了婢子口中的“阿郎”——年方弱冠,面色白净得过分,眉清目秀,散发,宽袍,不束带——想到这庭院多竹,心下揶揄道:“莫非我是见了‘竹林第八贤’?”
  贺兰氏此时开口道:“阿璃,还记得阿娘跟你说起过的十三舅吗?”
  抚悠记起母亲时常提起的贺兰家七房:七舅公年轻时体弱多病,有道人称他命中无子,舅公与妻子王氏便打算过继一个族子,可巧事情尚未决定,夫妻二人就捡到个弃婴,遂将其收养,在家中排行十三,说起来,与母亲,与自己,并无血亲。且据母亲的说法推测,她这位“十三舅”少说该有二十七八,果真是面前这人,那他也生得实在面嫩。
  “幸而婶娘早早把你带回娘家,才免遭于难……”贺兰氏不由欷歔,倒是那贺兰,如今姓贺,名酌,字倾杯,人称贺十三郎的,笑着岔开话题道:“我还记得,那时家中常得宫内赏赐,阿姊得的虽不多,但每有好东西总先拿来给我,什么柑橘、荔枝、葡萄都有,我年幼贪吃,也不知在阿姊面前闹了多少笑话。”他笑起来,凤目微眯,唇丹齿皓,越发柔媚。贺兰氏忆及未出嫁前常拿了新鲜玩意儿逗弄幼弟,又想起十三郎小时候乖巧可人的模样,不由释怀。
  抚悠见母亲与“舅舅”姊弟情深,也不好失礼,上前行礼道:“外甥见过小阿舅。”
  贺兰氏蹙眉责道:“胡闹,阿舅就阿舅,什么小阿舅?”
  抚悠掀了眼皮瞧了“舅舅”一眼,低头嘟囔道:“他看来也不比我年长几岁……”
  “你这孩子……”贺兰氏无奈,转头对弟弟道,“草原上长大的,性子也野了。”
  贺倾杯却笑道:“我倒喜欢小外甥的直爽。”一面起身,眯了眼打量抚悠,似问非问地道:“阿璃,是吗?”抚悠闷闷“嗯”了一声。贺倾杯并不介意,对贺兰氏道:“阿姊好好歇息,弟还有些事办。”贺兰氏道:“你只管去忙。”他对姊姊一揖,转身对抚悠道:“也让人服侍你沐浴更衣。”抚悠咬着嘴唇,别开眼去,贺倾杯便摇头笑笑,大步走了。他拉开房门,守在外面站着的、坐着的、逗猫的、喂雀儿的婢子都拥了上来,笑闹讨赏。贺倾杯负手掩门,说了些“服侍好娘子与小娘子人人有赏”云云。
  姊姊对弟弟的风流放浪只掩口一笑:脱不了北朝贵介子弟的习气;抚悠却面露不屑,听门外脚步渐远,她疾趋至贺兰氏榻前,低声问道:“阿娘,千真万确,他真是你十三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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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悠与母亲同住一屋,中间用素色屏风隔开。贺兰氏沉疴在身,晚饭后服了一剂药便沉沉睡去,抚悠趁宵禁前回客舍向老丈道明“原委”,只说是她家在贺家做事的远房亲戚。
  从客舍抱了木匣回来,一进屋便见屏风后隐透微光,似是点着灯。抚悠转过屏风,贺倾杯坐在那里,端着她的刀,反复鉴赏。这刀是辛玄青专门请草原上的华人工匠为女儿锻造的,锻造过程中折叠十六次,千锤百炼,无坚不摧。刀身笔直修长,亦十分美观。
  “好刀。”贺倾杯收刀入鞘,置于刀架,转头看向抚悠,“可惜没杀过人吧?”
  抚悠觉得他轻蔑了她的刀就是轻蔑了她的人,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杀过狼。”
  贺倾杯不料她有此一答,略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她把他的话当挑衅了。解释似有掩饰之嫌,他便一笑带过,转了话题,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抚悠低头看看,只道:“回客舍取了点东西。”那木匣做工粗糙,一点不像盛宝的器物——难道是担心她路上遭人打劫,故意使这粗鄙之物?抚悠不得不感叹岐王除了“善解人意”外,还甚“细致入微”。
  贺倾杯也不多问,道明来意:一是他已择定吉日,姊夫的丧事不宜再拖,二是葬礼只便从简,这两桩问抚悠意下如何;三是既不能葬入辛家祖坟,问抚悠她父亲生前可有遗愿。
  抚悠想了想,低头道:“这样的大事舅舅还是与我母亲商议吧。”
  抚悠抬头看着贺倾杯,此时的他不似白天对她母亲的巧嘴耍贫,对婢子们的浪言无忌,还真有些长辈的语重心长了。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猝然,伤感、畏惧和莫名的力量。在父亲去世的这三个多月中她还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母亲,然而这一刻,那么突然而残酷地,她明白了自己将要承担起片刻之前在她心中还不关她事的责任。与无忧无虑的告别使她难过,对未来的未知使她惶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只能是她。这种瞬间长大的感觉让人莫名地想哭,可在外人面前,抚悠忍住了。
  好在她素有主见,不是拿不定主意的小娘子。“既然舅舅已择定了吉日,全凭舅舅安排。阿耶生前反对宇文朝以来的厚葬风气,又常说‘大丈夫马革裹尸足矣’,如今薄葬,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正合他的心意。至于吉地……”抚悠寻思后道,“阿耶曾说过生前祁连山,身后……身后玉华峰……”
  汉时霍去病马踏祁连山,“祁连山”自然是指为国家开疆扩土、驱除夷狄的志向,可“玉华峰”……抚悠迟疑地说出这三个字,因为虽然她不怀疑父亲的品格和对李家的忠诚,但她也知道前朝恭帝宇文燕山被围困在玉华山夏宫,无奈下诏禅位,后遭毒害。
  果然,听到“玉华峰”三字的贺倾杯眼神闪烁了几下,但并未说什么,只道:“既如此,我明日便遣人去玉华山看风水。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妥。你也别太难过,匆忙入葬只是权宜之计,有朝一日你阿耶洗脱冤情,必然要立碑修冢的。”说罢起身,嘱咐抚悠早些歇息,又看了回贺兰氏,便走了。
  抚悠送走了贺倾杯,吹了灯,坐在暗中。“想不到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却陷入绝境,夏尔对我满怀希望,可我自身尚且难保,怎么才能帮他?这个贺倾杯,他真的是阿娘失散多年的弟弟吗?尽管他仗义疏财,没做一件对我和阿娘不利的事,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抚悠是草原上最好的猎人,此时她仿佛嗅到了狐狸的气息。说不出原因,只是一种直觉——她不相信凭空落下的好运。
  “不行,”抚悠暗想,“这个贺倾杯绝不可靠,等安葬了阿耶,就得和阿娘搬出去!”
  她起身点灯,抱过木匣翻看,心下盘算:一两黄金换钱五贯,一贯就是一千文,虽然长安米贵,但这足有数百两,抱得她能挽弓的胳膊几乎要被压断的黄金足够她们买下一座宅子,做些营生,自食其力了。
  忽然手在匣子底部摸到一个齿状物,取出一看:鸿雁衔枝纹金梳,以红绿宝石镶嵌海棠花叶,花纹空隙填以炸珠——赫然正是英皇后张氏所赠之物!
  “岐王府的人办事也太大意。”抚悠摇头。想着是否应该送还回去,又恐被人误解她一再寻上门去有攀附之心,再说她怕母亲不肯求李家人,原就是瞒着她去的,现在把东西偷放回去,她去过岐王府的事不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了吗?打定主意,抚悠掌了灯,用手半笼着光到外间翻找母亲的荷囊。
  “别找了,那些旧衣裳被她们拿去洗了,荷囊也拿走了。”贺兰氏半支起身子叹了口气。
  抚悠不料被母亲发现,惊得张口结舌,半晌才支吾出声:“阿娘……我……”
  贺兰氏咳了两声,道:“给阿娘倒杯水来。”
  “唉。”抚悠放下灯台,依言给母亲倒了水,送到她手边。贺兰氏喝了,又叫抚悠在床边坐下,问她:“你白天去过岐王府?”婢子们给她收拾东西时她就发现金梳不见了。
  抚悠头低得很深,点了点,把事情的经过和岐王赠金都告诉了母亲,末了蚊声道:“阿娘,你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没骨气,还去求李家的人?”
  当年是李绀将她的丈夫从身怀六甲的妻子身边遣走,派去突厥,如今又是李绀给她的丈夫安了“投敌叛国”的罪名,使她们孤儿寡母无国无家无所依恃,贺兰氏心中怎不生恨?依她平生好强的脾气又怎肯再向李家低头?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既然决定跟李家划清界限,又为什么还留着英皇后所赠信物?
  女儿原提过当了金梳应急,她却以金梳乃皇家器物,拿到市面上会惹麻烦为由阻止了她,只是走投无路的抚悠竟冒险直接找上了岐王府,却是贺兰氏始料未及的。她不想毁了、当了这只金梳,这份契约,是不是始终对女儿的归宿还存有某种侥幸?贺兰氏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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