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晖淡淡道:“统领大人不必替我父亲难过,如今我爹娘合葬在一处,想来不会孤单。外公和祖母百年后也会葬在那里,将来我若在漠北安了家,百年后也要葬在那里。外公说,总有一日,我们一家会在那边团聚,实然没什么好伤心的。”
郑峰听到此话,细细地打量了宁晖片刻,心中有什么略过。镇守边关也曾是郑峰少年时的梦想,待到年纪越长,便越想着稳定,如今谁还真愿意长长久久地离开京城。沈宁晖话中的意思,将来似是要镇守漠北,而他言谈之间似乎对漠北和外祖家极为熟悉,甚至愿意葬在漠北那荒凉的地方。
京城像沈宁晖这般大的贵公子,谁愿意真的保家卫国,一生在漠北蹉跎,可如今看他神色对京城毫无留恋之处,这些都让郑峰不得不深思。
萧璟年乍一听宁晖说出的话,心里十分难受,又有种很不祥的错觉。萧璟年几乎是少见不喜地皱着眉头,他在桌下攥住了宁晖的手,轻声道:“不要胡说,你若想念外祖,将来有机会便将他们接回京城来,说什么镇守漠北的,惹我担心。”
“太子所言极是,但沈公子小小年纪便有镇守边疆的志向,郑某着实惭愧。”郑峰的惭愧所言不虚,如今谁还有一腔热血守边城。
郑峰祖父郑子安当年为跟随太祖,倾尽了家财,甚至被河源郑氏逐出了族谱,何不是想为子孙后代博富贵。当年祖父在最鼎盛时毅然退出官场只留爵位,又怎会是真心想退,何不是因功高盖主,为保性命不得不退。
伯父承了爵位后,却不受重用,一辈子待在了六品修撰文史的职务上。父亲作为次子,爵位和官职都没有,靠着祖父分出的家产度日,都说太祖和历代开朝皇帝相比没有薄待功臣,那只是说太祖没有像别的开朝皇帝诛杀功臣罢了,这几十年下来,纵观所有开朝权贵功勋,哪一家没有没落。
郑家到了郑峰这一代,公爵传到堂兄,不过剩下个子爵。可便是如此,大伯家的堂兄弟总是昂着头,斜着眼对着本家的众多兄弟。父亲作为嫡次子尚且一无所有,何况祖父的那些庶子庶孙。自己一家人见了高祖不得重用的大伯还要唯唯诺诺的,这都让少年时的郑峰自卑又自傲,一心想着出人头地。
郑子安退得太早了,那些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勋人家,本是郑子安留在朝中的人脉,可不过短短十多年的工夫,所有的权势人家都成了被奉养起来的功勋,真正掌实权的没有了。郑家本着全身而退、养精蓄锐的心思,成了一场笑话。
太平盛世,权力的中心退出容易,想再进去真是难如登天。郑峰虽有背景却无人脉,奋斗了半生已过不惑之年,却还只是个六品的御林军统领。
如今跟着太子,看似凶险难测,可搏一搏尚且有富贵可言,若是贪生怕死再生踌躇,不肯近前,这辈子也就停在了六品武职上。富贵险中求,大丈夫立身天地不为光耀门楣不为封妻荫子,又所为何来?皇城里的皇上与皇子固然好,可他们谁又能看上一个六品的统领。
在郑峰看来,太子被圈禁于此,很快便会得个被废鸩杀的下场,谁曾想过一年又一年的竟是连被废都没有。郑峰那时因怕得罪皇上和大皇子而不敢接近太子,甚至对太子的艰难处境视而不见。
直至今日,太子一直稳坐东宫之位,将来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郑峰此时多么庆幸自己当初接了勇毅侯的橄榄枝,投了太后,才敢接近太子。不然依照自己谨慎无比的脾性,便是如何也不会上前一步。好在照顾太子虽有太后与勇毅侯的授意,可太子并不知道此事,将来若是太子博弈到最后,自己这一笔肯定是会记住的。唯一可惜的是,当初太子最艰难的时候,自己却因种种顾虑不曾出手相救,这也是自己至今都没有被太子当作近臣的缘故。
刘坪见萧璟年面色不愉,又见宁晖和郑峰不知神思何处,忙圆场道:“沈公子不过是随口说说,殿下不必如此紧张。”
郑峰恍然回神:“可不是,本就是闲话家常,这些都作不得数的。今日某承蒙殿下与沈公子邀请,末将可是把珍藏的梨花酿都拿了出来,沈公子得用心做些好吃食才是。”
自从小诚子他们几个来了西山后,宁晖已有许久不曾做过琐事,今日难得有人欣赏自己的厨艺,心情一下便变好了。
宁晖笑道:“统领放心好了,我既敢请大人们来做客,自然对自己手艺有信心的。在厨艺方面,我很有天分的,不信问翠微和小诚子!”
小诚子站在萧璟年身后,昧着良心奉承道:“沈公子厨艺好,针线也做得仔细,今日太子殿下身上的长袍和鞋,都是出自沈公子的手。看太子这通身,哪里像第一次做出来的针线,可见沈公子对太子是真的用了心。”
萧璟年讶然看了小诚子一眼,拉了拉身上的长袍:“你做的吗?”
“早上殿下才穿上身,不是还夸赞翠微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奴才就想说来着,沈公子不让奴才说,说你知道了肯定又要挑剔,可奴才看殿下挺中意的……”小诚子见宁晖瞪着自己,慢慢压低了声音,最后捂住了嘴。
萧璟年虽是忍了忍,可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侧目看向宁晖,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可当着众人又不知该怎么表达,又怕宁晖被郑峰和刘坪看轻了:“我说你最近背着我在干些什么,这些虽是很好,可费眼又费神。你有那点时间,倒不如多跟着我读几本书,或出去围猎玩。你做的,我自是喜欢的,可就怕别人知道了,得看轻了你。”
郑峰是何其有眼色,又怎会不知道萧璟年意有所指:“殿下说哪里的话,你和沈公子的情谊,别人不知末将还能不知道,不过是做两件衣服,都是私下里的事,还能传出去不成?”
刘坪忙道:“会做针线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们这些当兵的,有时一出去就是几个月,谁还不会缝缝补补的,这种事谁会传出去。”
萧璟年十分满意郑峰和刘坪的回答:“嗯,本宫以为也是,宁晖整日闷在这里,时不时便会有些奇思妙想,这几年也多亏两位大人对她的包容,由着她胡闹。”
郑峰和刘坪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俱是沉默以对。郑峰见萧璟年对宁晖如此亲近纵容,心中不禁又可惜了一分,暗道:你都由着了,我不由着能成吗?何况宫外还有个坏脾气又暴戾的主儿。
宁晖皱眉,哼道:“殿下不要用这种口气说我,好像我是你家的孩子一样,要知道我比殿下还大一岁呢!”
郑峰别有深意地看了宁晖一眼,眼中有微光闪过,圆场道:“末将看殿下的衣服极合身,倒是不输女子的手艺。”
萧璟年对宁晖的没耐心和坏脾气已是习惯,哪里用郑峰打圆场。他丝毫不以为然,笑道:“本宫也觉得十分合身,沈爱卿对本宫如此用心,本宫重重有赏。”
小诚子见宁晖再次黑了脸,而郑峰和刘坪一脸古怪,忙道:“哎,太阳都落山了,咱们生了火盆去屋里等吧。”
宁晖气哼哼地说道:“小诚子,还不快把东西都搬屋里去,让人升上两盆炭火。”
萧璟年这才松开了桌下一直紧紧攥住的手,含笑站了起来,率先朝屋内走,一时间,众人都忙碌了起来。郑峰却走到了宁晖身旁,垂眸看了看宁晖的手指,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异色一闪而过,这才跟着众人进了客厅。
入夜后的西山行宫,静寂一片。冬至的夜,没有丝毫的光亮,让人升出几分寒气入骨的错觉,有果苑的热闹散尽。
今日小宴算是宾主尽欢,萧璟年和郑峰相处得不错,宁晖几乎插不上话。萧璟年有意阻止宁晖与两人相处,而郑峰与刘坪也有意讨好太子,推杯换盏间三人亲近了不少。萧璟年多饮了几杯,宴席未散,已有些神志不清,宁晖只得和郑峰刘坪告罪,先将他送回了寝房。
此时,萧璟年斜躺在床上,醉眼微醺地凝视着宁晖,一双凤眸水光粼粼,在油灯下显得异常地明亮。宁晖捏了捏萧璟年的脸颊,哼道:“不让你喝,你还喝,好似没喝过酒一样。”
萧璟年舒服地喟叹:“宫中虽不缺咱们的东西,独独这酒没怎么送过来。可不是许多年不曾喝过这样香甜的酒了吗,你给我做了衣袍,为何不告诉我?”
宁晖挑眉,点了点萧璟年的额头:“告诉你,你会让我做吗?整日里管东管西的,芝麻大的事到了你眼里都是天大的事,我又不是瓷器做的,哪有那么容易磕着碰着。”
萧璟年攥住宁晖的手,好脾气地眯眼笑了起来:“别人的事,本殿还没时间管呢。我就是不想你做这些琐事,还记得咱们初来此地时,年纪都小,什么事都是你做。那时我也不懂事,理所当然地被你照顾……后来,有人伺候了,我便更不愿看见你做这些,想起以前来就内疚。我也不是要管得太多,你快活一些,吃吃玩玩,这些琐碎的事,没人做,我来做就是。”
宁晖虽知萧璟年平日里对自己极好,哪怕是外祖和外祖母也最多如此,可他往日里从不把这些话宣之于口,整日里管得颇多,虽是他没甚脾气,可若是他不想宁晖做什么,有许多办法插科打诨,蒙混过去,这也是为何宁晖要瞒着他做针线了。
宁晖侧过眼眸,不自然地说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娇贵,我在漠北时,还自己种过花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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