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峰双眸骤然一亮:“沈公子这份提点,郑某记下了。”
宁晖笑了笑:“说什么提点,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如今前路不明,太子殿下尚在风雨飘摇,大人惋惜得尚早,若以后真有变故,大人近水楼台,什么机会没有?”
郑峰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沈公子说得极是,大丈夫立身人世,谁不想创一份基业。郑某不像祖父那样生在乱世,赶上了上皇正值盛年时,天下太平国富民强,本就欷歔不已。北戎来袭时,那些没有背景的武将,都摩拳擦掌等着这份军功。我曾多次请缨奔赴漠北,不想却在此时传来上皇御驾亲征的消息。”
“上皇这一去,大好的机会如何能轮到没有门路的六品武将。莫说郑某的父亲只是嫡次子,便是我大伯长平侯也没本事在御驾亲征的队伍里安插人手。郑某已近不惑,本以为,今生便如此了……没成想还能等来这样的机遇。”
宁晖轻声道:“武将在盛世郁郁不得志,这些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不知大人乃名门望族之后,官路竟也是如此艰难。”
郑峰摇头一笑,有几分叹息地说道:“大梁建朝六十多年,当年太祖大肆封赏后,早早地将这些人家都供养了起来,一块青砖掉下来,砸死多少世家功勋子弟。不然高祖何至于如此吝啬,在位那么多年,莫说那些外姓人,便是二公主除了嫡长子,剩下的几个子女都不曾得个爵位。若非有太后的提点,恐怕这正六品的实权之职位,都轮不到郑某。”
宁晖点头道:“太祖将功勋世家架了起来,高祖励精图治,怕尾大甩不掉,不愿起用旧臣。上皇的年纪已与功勋世家不太亲近了,人都认不清楚,自然只用高祖留下的人。如今功勋之家都传了三代或四代,便是当初的三公,此时也不过能得个子爵,大人所说艰难,宁晖也能懂得一二。空有爵位没有官职和实权,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只肥羊罢了。”
郑峰侧目看向宁晖,有几分感慨道:“我同你爹年岁家世相当,当年参加了同年的科举,后来一同入职。我入了锦衣卫,他去了边关。我私下里没少妒忌他,他明知道我的心思,倒是一月一封信地告诉我漠北的风光如何,直至最后他战死……我们才断了联系。”
宁晖侧目望向郑峰:“往日里倒是不曾听郑统领说过,原来家父竟与统领有这般的交情,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等到今日才宴请统领大人。”
郑峰放下手中的茶盅,不动声色地看了宁晖一眼:“你虽不知我是谁,我却早知道你,沈宁晖该是个女儿才对。”
宁晖心中肃然一惊,面上轻轻笑了起来:“统领大人一定是记错了。”
郑峰却也不恼:“你今年不过十七,却有这样的思虑和心胸,便是我的长子也不见有你这份筹谋,你外祖对你教导可谓用心良苦。”
宁晖勉强开口道:“我自小跟随祖父长大,不知郑统领为何要说起外祖来。”
郑峰却抬手将茶盅重重地拍在了桌上,肃声道:“今日我以诚相待,你既能对我开口有所提点,有些事我也需告诉你才是。我与你父虽有些争斗,却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总有一份惺惺相惜。如今我坐在这里,不过是以长辈的身份提点你一二罢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权当我全了和你爹少年时的情谊。”
宁晖怔了怔,突然忆起临进门时,郑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只怕那时只是起了怀疑,所以验证了下。习武之人大多都擅长摸骨,是男是女,一摸便知。宁晖看向郑峰微黑的脸庞和紧绷的唇角,心中释然,眨了眨眼:“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对,这般轻易地被大人看了出来?”
郑峰瞥了宁晖一眼,嗤笑:“你那点小伎俩,骗骗年岁尚小的太子和勇毅侯还成,若再换个稍微年长的都怕不好骗。今日你说话间便将自己的底露了出来,你祖父入职时,正是我祖父急流勇退时,文臣武将谁不避嫌,又怎会将他放在嘴边。反倒是你外祖居在漠北任上十几年,对我祖父十分推崇。”
宁晖却知萧璟年和蒋鹰自己都没有骗住,之所以能瞒住周围这些年,也不过是自己与世隔绝,又与萧璟年刻意地维护有关。宁晖抿唇一笑:“怪不得言语间,大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郑峰肃然道:“我变眼神并非是知道你的性别,是你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我知你为了祖父不得不求全伺候太子左右,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有些事当做,有些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得。”
宁晖不动声色道:“太子待我犹如至亲,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又有什么不当做的?”
郑峰看宁晖,正色道:“你常年在漠北生活,入京后以男装直接进了宫中,也怪不得不知中原的习俗了。”
宁晖侧目挑眉道:“大人莫将我想得太过孤陋寡闻了,琴棋书画,女戒礼仪,这些外祖母都有教导我,不比京中贵女差到哪里去的。”
郑峰道:“琴棋书画虽是要学一些,但京城的女儿家,自小学得最多的还是针织女红,除了出嫁前绣嫁妆,在家中时也会为亲近的人做些女红。不说那些贴身衣物,便是普通的外袍与鞋履,除了至亲之人,女子便只能做给未来的夫君,给外男做个荷包都会被说做私相授受,这些你可知道?”
宁晖这才明白郑峰绕了那么大一圈,竟是要说这些。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是吗?我来京城时日较短,倒是不曾听人说过。”
“你祖父让你照顾太子,又不曾把其中利害告诉你,若你执意如此下去,只怕将来便是跟了太子,也很难过正路。”郑峰看着宁晖变了神情,还是继续说道,“大梁朝的先祖虽是关外之人,但在进关后最重礼仪教化——女无媒而嫁者,非吾种也,污吾世矣。甚至将此录入律法的。”
宁晖双手不自主地握紧了拳头,直至关节泛白,许久许久,轻声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峰见宁晖如此,心里又多少升起些许不忍,但还是垂眸摇头道:“太子不知你是女子,你自己却是知道的。若一直这般作态,他日被人知道了身份,你便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上皇若是大度,则会让太子纳了你做侧妃,可若上皇觉得你有意引诱年少无知的太子,到时候说不定连个良媛都做不了。”
宁晖冷笑:“郑大人想多了!我堂堂太傅家的千金,还做不出引诱太子之事!我沈家在上皇时,也是一门权贵,莫说什么良媛,便是侧妃也不在考量,沈家人不会自甘堕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太子便是未来之主,也不值我如此。”
郑峰沉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与殿下近四年朝夕相处,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你祖父可会让你弃太子而选他人,你与他定是做不了正妻的,便是你愿意弃了太子,这京城人家,谁敢娶你?”
宁晖冷声道:“难得大人有空,特意来跟宁晖说这些。可大人也不必担心,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家的事,还碍不着大人。”
“太后有自己的考虑,上皇有上皇的考量,不说什么为奴为婢,如我这般的人家是没有门路的,东宫之事不敢肖想,否则对我来说,莫说是给太子当侧妃,便是给王爷当侧妃,也是皇家给的恩典。是以,在上皇看来,你本是你沈家用来偷梁换柱隐瞒他的人,你若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了太子,你的性情如何,上皇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揣测,说是私奔都不为诛心。”
宁晖慢慢地红了眼,她缩在衣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大人想多了,眼看过了年我便十八了,早过了定亲的年纪。若真有一日得了自由,京城这地能留便留,不能留,我大可回漠北去。”
郑峰抿了一口茶水,却岔开了话题道:“若我记得不错,漠北因多有关外人士移居,早婚令执行得并不严。你父亲当年看中了你母亲,从马匹上将她抢了下来,直接去你祖父家提亲,甚至无须三媒六聘,直接办了婚礼,将你祖父气得不轻。”
宁晖心里已是戒备重重,但听到这些往事,紧绷的心也微微放缓了许多:“漠北人常年驻守边关,个个彪悍,倒也不拘这些,像我五岁开始扎马步,十岁便跟着外公出去打猎跑马。”
郑峰眼眸中露出了几分向往:“漠北那地方被你外祖治理得不错。”
宁晖不动声色道:“我外祖最是宽容,爱民如子。漠北的早婚令虽执行得不严,但大家也不会太过火,女子十七八岁几乎都有了心仪的人,男子一般在加冠之年都会娶妻。外公说不强制执行早婚,是想让大家都有机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郑峰神色也松动了不少:“当年你父亲常在信中炫耀,说漠北野外之地常常可见一群彩衣女子打马经过,笑若银铃。军中若无战事便同人结伴狩猎,路遇一群群的男女嬉戏山林。当时我便想,这样的地方多可怕,女子个个不守妇道……直至你父亲去世很久后,我才明白,那种肆无忌惮,是京城的人可望不可即的。”
宁晖不赞同地说道:“想来大人年少时定是个极严谨的人。别说什么可望不可即,那是大人舍不下的太多,你若舍得下一切,随时都可以去漠北定居,那里地广人稀,比京城的地价便宜不少。”
郑峰轻叹一声:“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你们将宁珏托付林家,虽是世交,但林家到底是太后的外家,你的身份便是开始瞒着太后,只怕太后此时早已得知内情,这才让我特意走了一趟。今日若非得了太后的密旨,郑某当真不会如此逾越,在此同你讨论这些女儿家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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