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炽疑惑道:“看你的言行举止,与京都人无异啊,怎么会不是景国人?”
“穆公子可知道十五年前被魏国吞并的小国乌琉?”南春谈及往事,声音不可抑制地带了几分哀痛,“当时的乌琉国主尹世韶,是我的父亲。”
李昭炽闻言惊讶不已:“听闻魏国攻破乌琉王宫之后,屠宫两日,王族一律处死,连侍奉的宫人也屠戮殆尽,护城河为之血染,而且因为土壤被血渗透太深,乌琉王宫至今都寸草不生,以致成为一座弃置的鬼宫。你既是乌琉公主,如何逃得过魏军的屠刀,又到了景国境地?”
南春慢慢走进自己的回忆里,将当时的景象一一道出:“当时我只有两岁,人人都说两岁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我却深深记得。
那一天正是上元灯节,合宫饮宴,赏灯猜谜。父王的妃子很多,孩子也很多,我与母妃恰恰是最不讨父王喜欢的,别的娘娘有父王赏赐的花簪与宫灯,只有母妃没有,别的哥哥姐姐都有成群的乳母跟着,偏我没有。母妃不想去宫宴上受别的娘娘嘲笑,也不想我没有花灯可看,便偷偷抱着我出宫看花灯。
街市上火树银花,灯火如昼,比宫里的寥寥几盏花灯好看百倍。我正拿着母妃买给我的玉兔花灯看,母妃却匆匆忙忙地跟着人群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是魏国趁灯节时父王不备,派出重兵来攻打我们。随着马蹄迫近,街市上到处都是哭喊声,只一会儿,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便冲到了宫门下。
宫门守卫并不严,父王在兴头上,下令同贺佳节,禁军都聚在一块儿吃酒,甚至有人在睡着觉。我与母妃出宫门时还觉得庆幸,这时却心急如焚,魏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片刻后便进了宫门。
母妃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我拼命逃出城去。第二天,母妃抱着我站在城外的高地上,看见宫里血流成河,知道回宫无望,只好带着我四处漂泊。母妃从前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既无资财又无一技之长傍身,没过多久,我们便饥寒交迫,母妃苦苦熬了两年,最终还是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而我连安葬母妃的办法也没有,我在路边用手刨了三天三夜,只刨出很浅很浅一个土坑,勉强能放进母妃的遗体,又找来一些枯树枝放到母妃身上,让她可以不受风雨吹打。
母亲死后,我无处可去,那时我也多日水米未沾,在路旁守着母妃,饿得奄奄一息。直到省亲后赶回京中的夫人路过,看我可怜,便给了我一些吃的,还带我回到国公府。夫人见我与小姐年龄相仿,便让我跟着小姐,陪着小姐一块儿长大,从来不曾苛待过我。这么多年过来,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的家在哪里,乡在哪里。”
李昭炽听着她的话,想起往事,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对她也亲近不少。见她忆事伤情,便逗她开心:“魏国干下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不会有好下场的,总有一天景国也会发兵把魏国灭掉,到时候你就可以回乌琉看看了。”
南春也现出一抹笑意,婉转道:“南春也借公子吉言,盼着那一天。”
京都深居景国腹地,每一年的秋天都来得格外早。谭裕秋的马车经过两月的颠簸,也终于抵达了镇国将军府。莺儿扶着谭裕秋走出段夫人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问:“段夫人并没有怀疑那位苏姑娘和段公子的关系,苏姑娘也没有对段夫人不敬,而且我看着,苏姑娘是正经的闺秀,怎么您却对段夫人说苏姑娘是不好相与的狐媚子?”
秋风卷起庭中的干枯落叶,拂得谭裕秋的脸上也如秋霜冻过,她稳步走出院子,保养得依旧白嫩的手指抚上自己渐趋老去的面庞,语气森冷:“没有一点误会,怎么能逼得他们母子生出嫌隙呢?”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谭柔影害得我只能嫁给一个商贾,一辈子屈居她之下,为她做牛做马——她得意了一辈子,也该有几件不顺心的事了。”
莺儿瞪大眼睛,恍然大悟:“所以您在吴郡时故意告诉段公子,他娘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的举动,好让他不自在,是不是?”
谭裕秋被莺儿搀扶着走出将军府,面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段瑾是个孝子,仅仅是这个能算什么事?我还让他府里的那个姑娘劝他回京娶顾充的女儿呢,他们一对痴男怨女,怎么会愿意分开?追根问底起来,只会觉得是谭柔影派我去说的——也是,本就是她派遣的我,什么事都是她的主意,可与我不相干哪。”
莺儿附和道:“是,是,夫人果然聪颖过人。只是万一苏姑娘不按您说的做,该怎么办?”
谭裕秋瞥了她一眼,摇头道:“这就是你年轻了。我向来看人行事,那苏姑娘一看便是有傲性的,绝不会做瞒天过海的事。我既与她说了婚事紧迫,她便会觉得一刻也耽误不得,若不与段瑾说,就是私心误事,良心肯定不安,何况她与萧家小姐确实情同姐妹,更不忍心因为她而耽误了人家。所以,她肯定会劝段瑾的。”
莺儿露出崇敬的神色,连连道:“夫人果然好计谋。”
谭裕秋愈加志得意满,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也顺眼了许多,继续道:“我在之前故意半遮半掩地试探段瑾,本来就让他心惊肉跳,生怕他母亲有什么阻挠之举,等我告辞后,他必会身心松弛,以为不会再有意外。哼,那时那位苏姑娘再梨花带雨地劝一劝,让他去娶别的女人,岂不是一个好大的“惊喜”吗?这时,他再想一想,我说的这些都是受他母亲指使,岂会没有一点点怨怼?而谭柔影从我嘴里得知那苏姑娘不是正经人,自然要想法设法让她离开段瑾,这个时候,一个非要与苏姑娘在一起,一个非要拆散他们,你说,会有什么好戏?”
莺儿点头笑道:“若果真能成,夫人倒要多谢这位苏姑娘。夫人多年在段夫人面前为奴为婢,奴婢看了都觉得夫人委屈,如今只让她母子有嫌隙,让她不痛快几天,可真是便宜她了。”
谭裕秋看她一眼,微笑道:“看不出你这丫头倒有孝心,不枉我疼你。”
在谭裕秋回京半月后,一封母亲亲笔的家书果然躺到了段瑾的书桌上。家书不过寥寥几语:“珣儿:段氏香火凋敝,唯汝与良琮可承父志,光耀门庭。而今我与汝父渐老,既无长子在京侍奉汤药,又无幼孙膝下承欢,每每思及,顿生凄怆。汝宜早日回京迎娶顾氏千金,承续段氏香火,亦可为幼弟之表率。”却让他左右为难。
他正不知怎么回复,忽听得苏凰的声音:“珣郎在看什么呢?”
段瑾回头一看,她已到门边,便不着痕迹地收起家书,恍若什么也没看到过:“不过是知州大人送过来的公文,让我随便看一看罢了。你这时怎么来了?”
苏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罢,朝门外喊了一声:“南春,快拿进来给段公子看一看。”
☆、64恩爱两不疑
南春闻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绘着并蒂莲图案的朱漆锦盒,待她打开锦盒来看,段瑾只觉满眼是红艳艳的一片,光彩夺目。
苏凰把盒中的嫁衣拿出来,满展开来给他看:“这几月里慢慢磨着,终于也把怀柳姐姐的嫁衣绣成了,只是没法送到京中去。所以我想……”
嫁衣本是极珍贵的缭绫制成,那红色艳丽无匹,又不流于轻浮,红底上织就的同色团花若隐若现,在光线的转换中有千百种变化。现在由苏凰把它做成嫁衣,衣缘上绣着玄色雷纹,方折回旋,沉稳庄重。两边衣袖上相对绣着大朵大朵的玄色云纹,与正身上的凤鸟纹互为呼应,那凤鸟皆以玄色蚕丝线与银线绣成,凤身为玄色,凤羽则玄银相间,银线光泽柔和,玄丝颜色冷峻,两者同织,便是刚柔皆济,极有美感。
此时苏凰一脸笑意地将嫁衣展给他看,他一阵恍惚,仿佛觉得苏凰已经穿上了这件嫁衣,盖头被他揭起,她头上花冠繁重,却衬得她明艳动人,正笑脸盈盈地唤他:“珣郎,从此我们便是夫妻了。”
他心中的决心越发坚定,柔柔看一眼苏凰,道:“不用担心,我令驿差送到萧相府上去。萧家小姐看到这个,也一定会高兴的。”
苏凰与南春把嫁衣叠好,重又放到锦盒里,才坐到他身边,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奢望怀柳姐姐真能穿上这一件,萧伯伯仅她一个女儿,给她安排婚事必会殚精竭虑,何况嫁衣这样重要的物件,不知道会用多好的衣料与绣娘,那么多好的准备着,我做的这一件就显得粗陋无比,不知道怀柳姐姐看不看得上眼呢。”
段瑾把装信的细竹管偷偷放进衣袖里,安慰道:“你的心意,那些绣娘如何比得上?且就算萧家小姐不能穿上你做的衣裳,你的心意她也会记得的。”
正说着,南徽却急匆匆敲门进来:“大人,知州大人请您速速去一趟官衙。”
苏凰见他有事,便与南春告辞离去。走出长长的廊桥,南春回头看一眼书阁四周的树木,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今日怎么不见穆公子养的那些鸟雀呢?连穆公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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