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人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见河间王喝得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而一旁的刘胤唇边含笑,手起酒落,却不含糊,竟又给他满了一大碗。晋王张了张口,却觉刘胤的眼风好似能射出飞剑来,慌忙转过身去,假装没瞧见。听刘胤笑道:“昀弟,这第三碗,我替先帝敬你。先帝昔日曾叹,‘昀弟少年守藩河间,着实不易,他日当与朕浮一大白’。你说这碗酒是喝还是不喝?”
晋王肚子里暗暗叫了一声“狠”,先帝尸骨未寒,太后母子都在眼前坐着,若是这一碗不喝,河间王还有何面目回封地去?少说一个不敬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果然河间王虽然酒醉深重,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慌忙道:“我喝,我喝。”便抢着举那金碗到唇边,也不顾酒溅的衣襟湿了大片,大口大口地便咽了起来。晋王闭起眼,果然只听身旁“嘣”的一声,一碗酒下肚,烂醉如泥的河间王摔倒在地,已是醉的人事不知。
偏生刘胤还要夸赞他几句:“昀弟少年英雄、耿耿忠心,真乃国朝之幸。”连卜太后也是点头连连:“河间王是个忠心的。”又吩咐了席边两个美貌的宫娥道:“你们扶河间王去后殿歇息。”便是要赏人给河间王了,这是席间应有之意,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两个宫娥面上一红,娇声行了礼。
晋王有些索瑟地蜷起身子,偷偷瞥了刘胤一眼,心中暗道,以后千万不可得罪这位族兄!
如此闹了一场,席上气氛便活泛了些。晋王偷眼看去,那身着长御服饰的女官果然从殿内捧了个银丝手炉姗姗出来,悄然递到如意的手中。晋王暗自想,这女子姿容不俗,若是真个打扮起来,远在陈氏之上,若是等会儿太后非要赏赐,要这个也罢。他多看了几眼,心神刚岔,猛听得刘胤在一旁唤自己:“驷弟,愚兄还没有……”晋王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位南阳王兄怕是要对自己下手了,他吓得慌忙逃了席,直窜到对面太原王、浔阳公的席上去,早把什么女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乐事了,卜太后谈性甚高,是夜连召歌舞,早有一群如花似玉的美貌宫娥舞姬或歌或舞,将这宴席妆点的活色生香。卜太后眼力极好,眼见着在座王公亲贵沉迷于酒色中,便挥了挥手,那些美貌宫娥会意,如蜂蝶扑开,散入众人身边。
这却是昔日洛阳里巨富石崇的法子,用美姬为客人佐酒,若客人心悦饮下,便赏赐姬人于客。不多时,每人身边都有了一两个美貌的宫娥依偎在侧,就连晋王也含笑搂着了两个美人。独有刘胤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新晋的车骑校尉谢烨身旁,低声吩咐什么。晋王斜眼瞥见,暗笑他狡猾,偏这时候领起了掖庭的职责来,但刘胤确实领着龙骑将军职衔,都统宫内侍卫,这也是指责所在。卜太后面色微沉,显然亦是有几分不快的。
26.解连环
酒过三巡,宫人便端了桃汤上来,这都是旧日长安宫中的风俗。桃汤用桃枝、桃叶和桃茎而煮,取其辟邪镇百鬼之意。宫中的桃汤又添了蜜糖与陈年佳酿合煮,酒香混着蜜意,一闻便有几分醺醺然。晋王是头次回上邽来,饮了桃汤便道:“宫里的桃汤果然与晋阳不同,格外香甜。”
卜太后也连饮了两盏,神情愉悦地赞许道:“莫说是晋王,便是哀家也是第一次饮到这样好的桃汤。”说罢,她望了刘胤一眼,忽道:,“也盛一碗给南阳王。南阳王尽忠职守,今夜还不忘戍卫之责,真是难得。”这句话中却不无讥讽之意。刘胤恍若未闻,接过桃汤,只凑近闻了闻,忽的忽地眉峰微耸,神情若有所思。
一旁的谢烨似有忧色,欲开口说什么,却见刘胤微微抬手,一口便饮尽了。卜太后向左右道:“今日传赏膳房。”席中人人面露喜色,自是都觉这赏赐是应当的。独有刘胤面色微沉,却瞥向了卜太后身边的绮罗。
绮罗亦是茫然的,她一闻这气味便知,这是自己平日里惯做的桃酒,只是不知怎的竟煮了汤,居然被端到这席上来?她的目光与刘胤相接,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几分迷茫不安的神情。刘胤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莫要慌乱。
忽然卫侩赔笑着开口道:“太后娘娘莫赏错了人,这桃汤原是出自长秋殿的手笔呢。”
卜太后故作沉吟:“哦?哀家怎么不知?”
见众人目光聚集于己,卫侩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信手指向了卜太后身旁。绮罗霍然而惊,赶忙低下头去,只觉心口如有百爪抓挠。太后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淡淡地道:“是谁?”
卫侩道:“正是长秋殿中的小翠姑娘。”
刘胤蓦地吐了口气,面上神情松弛下来,再看绮罗的神情却有些不对劲,好似正盯着身旁一个娇小的宫娥,仿佛要拦着她一样。而那个娇小的宫娥却不理睬绮罗的目光,婀娜的移步而出,娇声在太后身前行礼:“奴婢小翠,见过太后娘娘。”
宋良人坐在席末,瞧见卫侩与卜太后演双簧,不由得又嫉又恨,却不敢在面上带出半点不悦。还赔笑着凑趣道:“小翠姑娘一双巧手,能做许多好膳食。”
卜太后瞧了小翠几眼,好似十分喜欢,连声道:“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又有这样好的手艺。不如……”她的眼光在席间逡巡,好似在思虑什么,当她的眼光扫过刘胤时,一旁的如意抬起纤纤芊芊玉手,正为太后盛汤,不知怎的汤匙碰到玉碗,发出轻轻地一声鸣响。卜太后面色微变,却是移开目光,落到了晋王身上,笑道:“也罢,阿驷是个会吃的,刚才又埋怨晋阳的桃汤做不好。就把这个小丫头赐给阿驷,以后也休要埋怨哀家偏心了。”
晋王微微一笑,自是领旨谢恩,便对小翠招了招手。小翠忽地回头望了卫侩一眼,满脸都是不甘心的神色。卫侩微微摇头,小翠眼眶有些发红,扭扭捏捏地向晋王走去。
这一切落在寻常人眼里,只道是小女儿怕羞。可落到有心人眼里,便着了行迹。就连心腹之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卜太后果然有几分不快,索性快刀斩乱麻,抬头向刘胤道:“南阳王,今日哀家也有一门好姻缘说给你。”
满座顿时寂静,南阳王刘胤年近而立,却迟迟未曾说亲。过去刘曜在位时,人人都知他不得父皇欢心,高门大户的人家唯恐将女儿嫁给他,而小门小户也高攀不上龙孙凤子,时日一长,竟无人提起此事。等到刘曜去世,刘熙即位,南阳王刘胤的权势骤然而起,简直是朝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一时人人蜂拥,恨不能都将女儿说进南阳王府,偏偏刘熙是极尊重这位长兄的,怎会迫他?而刘胤也从不吐口,时日一长,竟然孑然至今。今日太后出面说媒,人人都是心中遗憾,恨没想到早点走太后这条门路。于是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太后身边的陈家女如意,自都是心知肚明,日后这个南阳王妃看来是跑不出姓陈了。卜太后怕他拒绝,又补了句道:“今宵良辰美景,哀家想让南阳王看一段歌舞,不知可否?”
如意面色由白转红,忽而有几分羞赧地低下了头。这歌舞是她精心排演了数日的,就等今宵一鸣惊人。
晋王瞧了瞧太后和如意,又瞧了瞧刘胤,忽的忽地唇边笑意更深。他怀中的小翠吃痛,轻呼了一声。晋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要有一番热闹看了。”小翠看着如意,眼底划过一丝迷茫的神情。
众目睽睽之下,刘胤并无如常人所想的那样震怒或是欣喜,他面色如常,走到太后席前,忽然道:“哦?在观赏歌舞之前,臣也有一个人,想带给太后娘娘看看,不知当否不当?”
被当众拒绝,卜太后的面色已不能用不善来形容了。她双目直直地望着刘胤,似想瞧清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可刘胤一双碧眸深不见底,却哪里能露出半点端倪?片刻沉默后,卜太后微微颔首,沉声道:“便依南阳王。”
席上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提了起来,元日盛宴上南阳王究竟要带什么人来?更有不少好事者隐约回忆起之前南阳王要纳妃的传言,更不免偷偷地瞥着太后的颜色,心中自是都在盘算,南阳王当真要选这个场合公然与太后对着干,那恐怕讨不了好去。别人无须说,便是这席上端坐的卜国丈,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一切和太后作对的人。卜国丈果然放下了酒盏,目色阴沉地扫过席间,任何与他对视的人迫于他的威严,都低下头去。
绮罗侍立在卜太后身后,抬眼便望见卜太后微微握拳的左手,掌心中的玉匙几乎要捏碎。
少顷,只听两个黄门尖声道:“人已带到。”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两个黄门的身后,却是一个宫装女子,垂首不语,手里却抱着一个锦绣的襁褓。此时已有眼尖的人瞧清那女子的身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向主座上瞥去。只见卜太后面色铁青,只扫了一眼那女子,便恶狠狠地向身旁的如意望去。
陈如意看清那女子后,花容惨变,轻呼了一声“老天爷”,便适时地晕厥了过去,软绵绵地伏在桌上。绮罗大惊失色,忙移步过去,轻呼道:“陈姑娘。”卜太后唇色发白,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一个个的字:“不要管她。”她的确没时间和陈如意算账了,不容她过多思考,只见那宫装女子姗姗走到众人面前,向席上只微微一躬,一字字如咬金断玉:“未亡人陈氏,见过诸位大人。妾怀抱大行皇帝遗孤,恕不能行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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