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太后还未开言,她的母亲陈氏却已变了脸色,惊呼道:“宛卿,你还活着。”来人陈宛卿,正是卜太后母亲陈氏的侄女,席上陈如意的亲姐姐。此时陈宛卿亦是满面戚容,望着她哭道:“姑母。”卜国丈早已心头火起,怒道:“你不是已殉葬虽先帝而去,朝廷为你拟了谥号封命,你怎又会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欺瞒朝廷!”
谁知陈宛卿半点不惧,反而抬起一双冷若寒星的双眸直视着卜国丈,反唇相讥道:“不是妾贪生怕死,实是大行皇帝驾崩时,妾还怀着龙胎。龙子还未出世,如何敢一死了之?”她语音陡转凄厉,当众洒泪道,“只可怜妾有孕之身,却险些被逼殉葬。”
卜国丈勃然大怒,气得面色发红,指着她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你说些什么狂悖之言。若无我卜氏一门,又岂有你陈氏荣耀。”他情急之下只想截住她的话,然而自己却多少泄露了几分玄机,落在有心人耳里,便别有一番解读。果然晋王诸人目光闪烁,本有想开口劝阻的,此时皆袖手旁观了起来。
陈宛卿虽不答话,眸光却瞥向了席间脸色转白的卜太后,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卜太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与她对视。陈宛卿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卜国丈的夫人陈氏,说道:“姑母,侄女为何要殉葬,我的孩子为什么差点生不出来,姑母想不想听其中缘由。”陈氏看了一眼侄女,又看了看满面怒容的丈夫,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双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大胆!”卜国丈断喝一声,已是暴怒,若不是满座都是重臣,他恨不得当下就要了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性命。
“国丈,”刘胤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仔细御前失仪。”
卜国丈到底是老成谋国之人,瞬间已冷静下来。他暗想陈氏与自己家是姻亲,陈宛卿也许只是忌恨而已,但陈卜两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只要她不知道那件事,是不会冒险去揭开这个秘密的。这背后主使的人到底是谁,他很自然地就看向了刘胤,心中暗自揣测,陈宛卿是刘胤引上殿来的,这背后肯定少不了他在捣鬼。
陈宛卿却不给他们半点喘息的机会,她压根不看刘胤,径直的走到宗亲首席的太原王刘隗面前,盈盈一拜,将怀中的孩子递上,哭泣道:“未亡人不敢苟活于世,恳请诸位叔伯为妾的孩子做主。妾一人之死活不打紧,只请求诸位叔伯照顾好先帝的遗孤。妾情愿即刻随了先帝而去,九泉之下也给先帝一个交代!”
刘隗是匈奴五部中刘氏一支的宗长,虽然刘曜父子登基为帝,但对宗长一支却向来恭敬。刘隗面露尴尬之色,心道历来后宫争斗激烈,皇后不让庶子出生也是有的,陈宛卿摆明是吃了个大亏,听她话里意思,恐怕陈全一家之死都是因此牵连。但如今皇后已成太后,又是天子生母,如何追究的了?他拿定主意,也不敢接那孩子,只道:“这个……修容娘娘,如今孩子也算平安无事,您孕育皇子,对社稷有功,殉葬之事不必再提。更何况先帝血脉微薄……”
他话音未落,却断然被陈氏打断——
“先帝血脉微薄,便更不容混淆!”
刘隗被她的话噎住,却见陈宛卿已是变了脸色,一张芙面冷若冰霜,声音清爽干脆道:“妾妇还要告一告御状,事关煌煌我朝正裔嫡脉,不知在座诸位大人敢接这状子否?”
卜太后本默不作声,听了这话忍不住柳眉倒竖,面上尽是狠厉戾之色,厉声道:“贱婢,休要胡言乱语。”
陈宛卿毫无惧色,望着她冷笑:“今日在座都是朝廷股肱之人,或是天潢贵胄,妾是不是胡言乱语,还请诸位大人来分辨。”
卜国丈见此情景,心知大势已去,不由得闭了嘴,脑中飞速急转。卜太后还想做困兽之争,连连拍案道:“来人,将这大胆贱婢拖下去,重重责罚。”
却无一人应声。
卜太后有些慌了,只见一旁的黄门内侍都瞧着刘胤的脸色不语。她心中恨得咬牙,不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父母双亲。卜国丈闪念如电,心知今日难以阻止陈宛卿。他便缓和了神情,换了副温和面孔,发话道:“今日是国朝家宴,也是吉日,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吧。来来,给修容娘娘也设个座,让她入席。”他只提陈修容,绝口不提孩子。
“今日既然是家宴,便让修容娘娘说清楚了,也无妨。”刘胤忽然发话,他手里握着兵权,向来一言九鼎,在朝中威信极甚,有他开口,便不容辩驳。
绮罗站在卜太后身后,只见她的指甲微微发抖,忽的忽地向怀里的天子身上掐去。她的指甲又长又尖,此时用了十分力,那孩子哪能吃痛,顿时便号啕大哭起来。虽然明白她这是自救之举,但绮罗还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皇帝哭得厉害,众臣不免惴惴,果然只听卜太后慌张道:“皇帝哭得这样厉害,怕是也受了惊吓,今日不适宜再开宴席,不如作罢。”
那孩子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哭得小手小脚都在抽搐,声音洪亮无比。这毕竟是天子之尊,谁也不敢怠慢。绮罗看的清楚,卜太后偷偷掐在孩子后背上的指甲印越来越深,快要把孩子的皮都掐破了。她心中不忍,低声道:“娘娘,把陛下交给奴婢来抱吧。”
卜太后哪会理她,她抓住这个机会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壁一边抱着孩子起身,一壁一边喊道:“快传太医去长秋殿,好好为皇帝诊治。”
“太后手里的皇帝是假,太后娘娘当日诞下的是个小公主,却被偷天换日成了皇子!妾所生的才是大行皇帝的嫡亲血脉!”陈宛卿见她要跑,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
满座皆惊。
卜太后顿时动弹不得,如同被谁扯住了腿一般,生生地定在原地。她面上都是错愕神情,好似不敢相信陈宛卿竟然会当众揭穿这个事实。
何止是她失态,在座诸人都是头一次耳闻这等宫闱丑闻,人人瞠目结舌,一时席上静的诡异,落针可闻。刘胤冷眼扫去,并没有放过卜国丈恼怒怨恨的神色,和他夫人陈氏面上错愕的神情,事关帝裔龙脉,谁也不敢装聋作哑。太原王刘隗第一个正色道:“修容娘娘可有人证?”
陈宛卿娥眉挑起,目光巡视了一圈,任她目光扫到谁,谁都打一个寒战。宋良人本坐在席末,此时头都快要埋到桌上,唯恐被她注意到。陈修容心中冷笑,却面向刘胤低声道:“还要劳烦南阳王将证人带来。”
刘胤微微颔首,自有禁军校尉押着几个黄门同宫人上来。
最先作证的便是当日长秋殿的稳婆,不知刘胤从何处寻了她来,此时她虽然发抖,但大抵话都能说清楚。原来自从卜氏怀孕,卜家早已寻好了几家时日差不多的孕妇在宫外等候,可到了卜氏生产之前,几户人家都生的是女婴,就只剩一个苏姓孕妇还没有生产。卜家的人都寄希望在卜氏的肚子上,但不料长秋殿报出消息,生的仍是个女婴。产房中三个稳婆都见得清楚,但卜氏不许她们声张,对外只说是个小皇子。
作证的这个稳婆心中害怕,只觉这事迟早会败露出去,便趁着长秋殿上下忙碌之时,悄悄跑出了宫去躲了起来。恰此时先帝离宫大乱,也无人留心到她在哪里。等她后来才知,其他两个留在宫里的稳婆都是没有能回去的,想来是被人灭口了。
她说完所知部分,便有人押了她退到一旁,让苏家人继续说。来作证的苏家大嫂正是那苏姓孕妇的嫂子,她说自家小姑怀孕三个月时死了丈夫,一直住在家中。七八个月时便有城中贵人的家奴送来粮米金银,让她家小姑好好养胎。孩子落地那日,她刚在手里抱了一会儿,那富贵人家的家奴就把她赶了出去,等她再看时就成了个丫头。她私下里和丈夫议论,那日明明看得清楚是个儿郎,怎么就成了丫头?丈夫却不许她议论,但家里显然阔绰了起来,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等到数月前,那贵人又把她们家接到府里去做客,她因生了病不敢沾染贵人,就留在家中。那天孩子病了,她留在家中照顾孩子,丈夫和小姑却都去了,谁知听说那天半夜里一场大火,两个人都没有回来,连那贵人的家中也烧了个干净。
她说得含糊,但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这贵人恐怕就是陈全家中。想来当时皇后无子时,陈卜两家息息相关,换子之事卜家不便出面,便都是由陈家操作的。更有不少有心人想到陈家蹊跷的大火,于是看向卜国丈和卜太后的目光便分外不同。
晋王刘驷瞧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便问道:“这就是那个丫头了?”苏家大嫂将孩子递给了他,擦擦泪道,“可怜这孩子,连口奶也没来得及吃上,奴婢整日里东躲西藏,也只有用米糊糊喂她。”晋王却不愿意接过,倒是他身旁的小翠好奇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叫作小云儿。”
小翠把小云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却见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是瘦小得很,一双大眼睛乌嘟嘟转,十分的有趣。卜太后瞥了一眼那孩子,面上神情变幻,双唇微张,终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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