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熙心头一梗,便想说出实情,可瞧着绮罗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竟然只觉得喉头发紧,闷然半晌,他只道:“这次是大皇兄带我来视看洛阳一带的情形,露过长安的时候,心里实在难受。这是我父皇打下的基业,我却如丧家之犬,有家不敢回。”也许只有在绮罗面前,他才感觉轻松,不自觉地放下了身份,又换回了自称。
绮罗抬目看他,却见他拧着眉头侧头望着远处,眉心里全然都是不甘的神情,她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轻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他勉强一笑,不自觉地掩了内心的郁郁,“大皇兄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呗。”
绮罗察觉到他对刘胤的怨气,她张了张嘴,想劝什么,还是住了口。
刘熙却是很干脆的人,他站起身来,对她一笑:“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明日就要回上邽了。绮罗,跟不跟我一起走?”
不经意触到他灼热的目光,他的心意她自是了解的,从两年前在长安时她便是知道的。她微笑着避过他的目光,却是缓缓地摇头。
这个答案仿佛毫不意外,刘熙笑笑,又道:“就知道你不会去。那我走了。”
绮罗将他送到门外,又叫阿福去牵马过来。刘熙站在门口想了想,又道:“绮罗,这次回去,我可能要娶妻了。”
“真的?”绮罗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可要请我吃顿喜酒的。”
“那是自然。”他淡淡地笑,敛去了眉间郁色。
阿福远远地瞧见掌柜和这个吃白食的人这样熟识,心里叫苦不迭。要知道掌柜平日里虽然精明,却是最重朋友义气的。今日被自己这样闹了一场,不知还要怎样收拾他。他存心拍马,特意去给黄鬃马喂了上好的口粮,又洗刷得干干净净,显得十分的精神。刘熙牵过马忍不住失笑:“倒是也便宜了你一顿。”黄鬃马打了个响鼻,亦好似在应和他。
刘熙回头笑着对绮罗道:“今日叨扰你这一顿,只能改日再还你饭钱。”
“皇帝陛下怎么能食言,”绮罗眨了眨眼,眼珠却骨碌碌地在他身上打转,“不如留下点好东西来抵了饭钱吧。”
刘熙微微一怔,随即看到她欢喜地捧了笔墨纸砚出来,随即哈哈大笑,也不推辞,趁着酒醒蘸饱浓墨,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写的什么?”小胖鬼鬼祟祟地凑到阿福身边。阿福识字不多,这几个字倒是认识的,皱着眉念道:“居……然……天……上……客……”
“是客上天然居。”沈书生摇头晃脑的在旁边小声念道,“妙,妙。”
刘熙看着绮罗笑道:“这个可抵得?”
“足可,足可!”绮罗笑眯眯地收了纸笔,却替他牵着缰绳,“陛下下次再来,小店定要多送几个菜。”
刘熙一路走,一路都在回味适才饭菜的香气,嘴角不由得浮起浅浅的笑意,也就放开缰绳,任着宝驹自在前行,一路走到城门口,这才遇到了适才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侍从。
这些侍从看起来急坏了,个个如没头苍蝇一般,此时看到刘熙俱又惊又喜,皆跪在地上,倒是引得路人围观惊疑。
刘熙心中不悦,收敛了笑意,淡然道:“走吧,大皇兄怕是等急了。”
那为首的侍从心里一喜,忙道:“陛下圣明。”
圣明,这两个字听起来可真讽刺。
他嘴角含着笑,隐了眸子里如刀剑般的锋芒,离开孟津城门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可那淡黄的衫子忽然在他心头划过,好似还带着淡淡的少女香气。
邺城新起了一座邺宫,本就建在山上,又以琉璃为顶,金箔为壁,远望去如群山带玉,巍峨瑰丽。石勒大觉赏心悦目,迁居新宫,亲赐正殿之名为“德阳宫”,又以洛阳为南都,安置行台,等着过了这个年开春便要搬去邺宫。
建平三年正月,石勒在宫里大宴群臣,席间中书令徐光做赋一篇,赞赏石勒称帝的功绩盖冠古今。石勒虽然心喜,却问群臣:“朕与历代君王相比如何?”
长子石弘自主持修建邺宫之后便备受重视,此时自然率先道:“父皇的功绩盖过汉高祖多矣,儿臣看来徐大人的诗赋也不能描尽父皇的文韬武略。”
石勒闻言大笑,摇头道:“你们都言之太过,如果朕与汉高祖同时,大概朕就是韩信、彭越之流,只能以臣子之礼服侍君王;如果朕与汉光武同时,兴许倒是可以并驱中原,逐鹿天下一番。”
石弘忙跪下说道:“父皇怎能如此自谦,臣等惶恐,不知当如何是好。”话音未落,却听徐光说道,“陛下此言极是。臣听闻中山王言道,天下英雄寥寥,当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氏之流欺人孤儿寡母而取天下。”
石勒本就喝了几杯酒,此时便沉了脸,环顾左右道:“虎儿在哪儿?”
田戡离得最近,轻声道:“中山王今日称病未来。”
石勒勃然变色:“宫中宴饮,也敢称病,这小子的胆越来越大了。” 他盛怒之下,也不听人劝告,便让田戡送了自己素来不离身的银鞭去中山王府上。
田戡敲了三遍门,中山王府里才有几个侍从来开了门。田戡等的有些不耐烦,便递了御用的银鞭进去,简促道:“这是陛下让我送来的。”侍从大惊失色,忙道:“我们中山王实在是身染沉疴,无法起身谢恩。”田戡冷笑道:“他若不谢恩,我也没法救他。”
此时却见一美貌女子抱着婴孩从庭中过,见到情形便停下来问是怎么回事。田戡观她面容美艳,衣饰华贵,心知必是石虎的姬妾,心中便越发冰冷,口中说道:“去转告你们中山王,这是陛下今日夜宴赐下的赏物,他接也好,不接也好,我都是送来了的。”说罢,竟是要走。
那女子正是阿霖,她瞧清田戡手里的东西,心里已是大惊,面上镇定道:“实不敢欺瞒将军,我们王爷今日一直高烧未退,妾也不敢擅专。还请将军稍待片刻,容妾将此物承入房中给王爷看过,再作打算。”
田戡见她这样镇定,倒也收起了轻慢,他上下打量了阿霖一番,方道:“好,就等你去问来。”他冷眼瞧着,阿霖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了一旁的侍女,小心叮嘱了几句,又向他行过礼,双手捧着银鞭,这才匆匆入了后院。田戡看着她的背影,不禁问一旁抱着孩子的侍女:“她是中山王的妾侍?”
那侍女小声道:“这是我们王爷最宠爱的霖夫人。”
田戡不在意道:“倒是生的好模样。”谁知那侍女忽然瞥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极轻快道:“那是自然,我们霖夫人出身高贵,自与旁人不同的。”
田戡颇有些诧异,沉吟着向她望去。两人话音刚落,侍女怀里的孩子忽然大哭了起来,那侍女忙手忙脚乱地去哄孩子。田戡倒是很少这样近地面对孩子,此时站的近了,只见这孩子方面大耳,生的好生福相,一双圆眼瞪得大大的,望着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正此时,只见阿霖搀扶着石虎从内院而出,石虎额上包着布巾,双颊烧得通红,见到田戡便跪下行礼,神色黯然道:“臣石虎,谢陛下赏赐。”
田戡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倒很快意,背着手一字不漏地背着圣谕:“宫中宴饮,也敢称病,这小子的胆太大了。是不是对朕有不满?让他只管讲来。”
石虎汗出如浆,叩头连连:“臣不敢。”田戡也不答话,只背着手冷眼望他。石虎心里一咬牙,回头对阿霖道,“拿御赐的银鞭来。”阿霖一怔,却见石虎竟是解开了上衫,赤裸的伏跪在地上,袒露背部。阿霖失声道:“王爷,您的风寒还未愈。”
时值正月,正是北方滴水成冰的时节。地上积雪未消,此时亦泛着迫人的白光。石虎却沉声道:“快去。”
阿霖眼眶微红,含泪拿出御赐的银鞭,向石虎的背上抽去。
她下手很轻,这一下如柳条拂面,只轻轻带过一道红痕。
田戡忽然冷笑一声,在暗夜中听来格外刺耳。
石虎亦是满面通红,回头怒对阿霖道:“你若不成,就找冉闵来。”
阿霖微一抿唇,泪水却涌了出来。
此时冉闵在前院早已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见此状况,他倒是清明的,知道石虎是躲不过去。便伸手过去,一扬银鞭,狠狠地向石虎背上抽去。须知这可是石勒三十年未离手的贴身兵器,足有四尺长,用精铜合白银打造,上面遍布三百六十道利齿,端然是件利刃。
寒风里只听“唰”的一声空响,这一下力道极足,顿时银鞭上带了血渍。石虎咬紧牙关,闷哼一声,双手已抓紧了地上的雪。冉闵小声道:“王爷,得罪了。”说着,竟是狠狠地抽了起来,他本就是习武之人,一手银鞭舞得虎虎生风,须臾间石虎皮开肉绽,背上已鲜血淋漓。
这番景象惊得侍女怀中的婴孩亦是大声啼哭起来,怎生也止不住。阿霖心中痛极,紧紧搂住爱儿,小声道:“邃儿不哭,邃儿不哭。”
许是打了四五十下,田戡方才喊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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