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霖凝视着她远行的方向,有薄薄的泪意盈于睫上。她头也不回,忽然轻声道:“出来吧。”
城门边的一棵老槐树旁,转出了一个俊逸的人影,唯有面上那一半刺眼的金色面具,掩住他满眼的悲伤。
“她走了。”阿霖仍不回头,语声却是平淡的,“你让我给她的东西,我已经转交了。”
石宣沉默了一瞬,眸光微有变化,还是问出了口:“她有没有什么话?”
阿霖转身凝视着他,只觉他面上的伤感与黯然都有几分不真实。她心里气极,想开口讽刺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她站了半晌,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轻飘飘地道:“绮罗什么都没有说,但我想她并不想再见到你。”
石宣缩着手,下意识地便不想接过。他低着头,闷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喝了酒……做错了事。她不会原谅我。”他神情低落,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宣世子,”阿霖有些怔神,沉思了片刻还是开口,“我想这并不是你做错事的缘故,就算没这件事,她还是不会同你一起走。”
石宣双手攥紧,目中再也无法掩饰郁色:“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你们大抵是太熟识了,”阿霖望着他的神情,斟酌措辞,“就像你所说,你和绮罗一起长大,你们如兄妹,如挚友,但独独是少了几分男女之间的情愫。宣世子细想想,我说得可对?”她直视着他的双眼,与其说是刺伤他,倒不如说是一种试探。果然石宣勃然而有怒色,他面色一沉,旋即抿紧双唇。
阿霖转头间,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又正色道:“昨晚有个中山王手下的无赖,险些伤了她。”石宣微微一怔,目中墨色更深,却听阿霖又道,“还有我身边的那个侍女,借给你府上照顾绮罗,现在绮罗也走了,把人还给我吧。”
“是谁?”石宣一怔,抬起头看她。
阿霖面上再无半分温柔,一字一句都似是从齿缝里迸出:“樱桃。”
他有些不知所措,怔然未语。
阿霖面上划过一抹极其嘲讽鄙夷的神情:“你若不忍心,便找个地方趁早打发了她。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她一松手,那东西落在地上,她转身便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而去,扬起烟尘散漫。
他伫立良久,终于艰难地弯下腰去,轻轻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一只金蝉、一只玉蝉,一般大小形制,俱是精雕细做而成,连四肢也纤毫毕现。此时却都蒙了些灰土,反倒失了光润。
他凝视着小小的金玉双蝉,良久,到底牢牢攥紧在掌心。
漫天烟尘里,似有不知名的农夫在山野间闲唱: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
石宣一时听得怔住,竟不知所在何处。须臾间,却见那农夫扛着爬犁,摇着头从田埂上走过。石宣唤道:“老伯,老伯,你唱的是什么歌?”
那农夫对他一笑,却未答他的话。只继续地高声唱歌: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他的歌声嘹亮,高亢似入云霄之中。可听到石宣耳中,却如重鼓所敲,一时双眼发黑,踉跄后退几步,他慌用手掩口,只觉掌心泛潮,待他伸掌看时,只见金玉双蝉上殷红点点,血渍斑斑。
14.永遇乐
转眼秋去冬来,春风又发,陌上已是绿草如茵。年岁交替,在老人的额上划下一道道深刻的皱纹,而对于少年人而言,那不过是眉上多添几笔轩昂之气,抑或是少女的樱唇更染几分娇艳。
少年人策马从平原上过,只见满目荠麦青青,天地间云淡天阔,何等舒畅心怀。
“这是到了何地?”他忽而驻马而立,目光却停留在远处一座并不算高的土城墙上。
侍从小心翼翼地跟上来:“启禀陛下,前面该是到孟津渡了。”
“哦?”马上的人微有错愕,抬目已衔淡然笑意,“昔日武王伐纣,八百诸侯汇孟津,不可不去看看。”
侍从望了望天色,有些犹豫道:“陛下,今日已有些晏了,若再不回去,南阳王会着急。”
原来这人正是刘熙,他的目色果然黯淡下来,眉间闪过一丝郁色,忽然一扬马鞭,竟是直入城中而去,身后的侍从都有些惊慌,忙快马跟了上去。
他心里存了气,存心放开缰绳疾行。他骑得本就是大宛宝驹黄鬃马,此时飞马疾驰,早把后面的侍从远远丢在身后。
土城墙转眼便至,临近城门,来往行人便多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侍从怕是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了,索性一勒马缰,翻身下了马。
孟津本就是小城,横竖不过三四条街道,刘熙牵着马信步走在城中最阔大的一条街市上,只觉脚下青石路面坎坷不平,磨得脚心生疼。他暗暗皱起眉头,竟也无人修缮一下。
只这一瞬,他忽然闪念想起这次离开上邽前的事来:
前夜的宫室内,内侍呈上一沓厚厚的奏章,悄悄地放在堆积如山的奏报之顶。声音虽轻,却没有躲过刘熙的目光,他眼眸一闪,沉声道:“这是何物?”内侍双肩一抖,先觑看刘熙的面色如常,方小声道:“是京中各府眷侍选的名册与画像,陛下可要过目?”
刘熙眯起眼,冷淡地一伸手:“拿过来。”
似是未想到他竟真的要看,内侍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刘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手却没有收回。
殿内平白有些冷风灌入,殿角的灯烛一跳,光焰忽地明灭不定,内侍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双手捧了奏章呈上,又亲手举了铜灯在一旁。
一页页地掀开,宫中画师妙笔生花,一张张尤带墨香的纸上勾勒出的都是闺中妙龄女子的精致面容,竟似能从画中走出的活人一般,每页旁边都有细笔标注是谁家闺秀。他翻得好似漫不经心,偏偏一页页都是看得仔细的。内侍跪在地上只觉汗出如浆,竟不知为何时刻过得这样的慢。
终于翻到了一页有些不同,却是一副华衣女子的小像,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色甚姝,颇有几分眼熟,尤其是一双凤眼含风带雨,一见令人难忘,旁边注着是太傅卜泰之女卜氏,但尤让他注目的是,这小字旁还有一个朱笔的勾画。
不过猩红一点朱砂印,可他看了却足有半刻。等到铜灯里油蜡染尽了,最后一滴溢出灯底,烫在内侍的手上,他手微一抖,灯影便摇曳而灭,这内侍顿时连连叩头道:“小奴该死,小奴该死。”
刘熙嘴角勾起一抹不带温度的笑意,却慢慢敛了眼底的神情:“这册子是皇兄亲点的?”
内侍惊慌失措,颤声道:“是……是南阳王让小奴承进来的,恭请御……御览……”
御览?他心底蓦地大笑,只瞧着那朱砂的印记越发刺眼,向外瞥一眼,却见勤政殿外一派青瓦屋舍里都通明亮着灯,皇帝新来登基,政务繁忙,几个内殿行走的大臣便奉了恩旨在殿外暖阁里讲经,这会儿应该都还没有奉退。隔了半晌,刘熙方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道:“叫太傅进来。”
卜泰今年已是望耳顺之年了,兀自步履昂然有力,他走进殿中道:“天色已晚,怎不掌灯烛?”
“太傅,”刘熙目中闪过一道冷锐,“竟不知太傅与南阳王能尽释前嫌,同心佐政。”
卜泰不疾不徐地在书案旁的锦榻上坐下:“臣等皆为陛下筹谋,岂敢结党营私?”
他说得越是坦荡,刘熙心中便越是不快,一时只觉这位忠心耿耿辅佐自己十余年的老太傅竟然也这样私心私欲、面目可憎起来。他冷哼一声:“册后之事何用这样着急?今日丞相府白日刚承了上书,晚上南阳王朱批勾过的画像就进了内殿,也是巧合?”卜泰面上微红,却正色道:“陛下登基经年,正值春秋,岂能不册后而固国本?陛下此言,又从何而来?”
刘熙越发嫌恶,又从书案上捡了一册奏章掷给他:“太傅大人倒是举贤不避亲。”
卜泰拾起册子,翻到自己女儿的画像一页,便见了朱笔的勾画,大喜过后他竟怔住:“这……这是陛下御笔?”
话一出口,他便知不对,只见刘熙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极厌憎的神情,双眸中微泛戾色,这神色竟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心头一慌,顿时意识到这朱笔出于何人之手,本能的便开口辩解:“老臣冤枉,此事老臣绝对是不知情的。”
“太傅若不知情,肯主动撤回令爱的进册否?”刘熙越发咄咄逼人,声音里带了笑,竟更难辨喜怒。
“这……”卜泰左右为难,他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册后之事,他只担心平日宿敌南阳王刘胤定会在此事上插手为阻,竟哪知刘胤竟然先他一步在册上圈了他的女儿?此时他心下一横,便抬头道,“老臣辅佐陛下多年,自认兢兢业业,不敢有违先帝遗命。今日何以相疑老臣,老臣死不足惜,只恐无法九泉之下相见先帝与先皇后……”他说到动情处,已是老泪纵横,一张面上泪痕点点,更映出两鬓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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