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就得提起刘晨寂。云华在老太太那儿吐血后,换了刘晨寂来诊视,开的药比于大夫更有效,再加上肯答应乐芸帮忙、写诗卷时又递过那个纸包,刘晨寂和六小姐之间又有什么秘密?这算第三个疑点。
云柯拿到金像,骤闻明珠暴亡。大概感觉到了压力,匆匆将金像丢回府中,还想让人以为是柳少姨娘拿的。这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像里面的玉坠呢?是他修书勒索自己家里?不不,他不知玉坠上干系。他不小心给外人,外人来勒索的?这外人又如何知道这块玉的重要性!可恨云柯在车里醉死了,这些都不能再问,只好存疑。算第四个疑点。
云柯骗云华出去,是谁托嘱呢?云华入不入宫,对云柯来说是没有利害关系的。福珞本有利害关系,老太太答应也带她入京,她应该满足了。云舟忌惮云华,但已被云华慑服。又在快出阁的要紧关头,应不再冒险出招了。云蕙……云蕙倒是有这贼心,也有这贼胆的。可她怎有能力说服云柯?这算第五个疑点。
第六……云华正要推求下去,眼前一黑,摇晃几下,栽倒在地。
监督她罚跪的老妈子们颇为犹豫:小姐会不会是装晕,逃避处罚?躺在石板地上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要把她架起来,继续跪?
云华抽搐起来。
老妈子们这会儿没法迟疑了。赶紧把她抱起来,一边差人回老太太去。
老太太只是要罚一罚云华,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她既都昏迷抽搐了,没法儿再逼她在祠堂里跪着,只好又请医生去,却可作怪,刘晨寂酒庐里消失后,就行踪成谜了,再请于大夫,于大夫是自从云华在老太太膝头吐血后,怕自己药下重了被追究,就逃出去了。老太太只好把自己常看的一位大夫给云华,一边在屋里等着,一边叹气。
“奶奶您劳心了。”封嫂给老太太奉茶。
“这孩子,”老太太愁道,“我怎么觉着这些日子,一喜一忧,都被她牵着鼻子走呢?”
碧玉进来跪禀:“老太太,那边问清楚了,是七小姐叫五少爷哄六小姐出去的。”
“云蕙!”老太太眼露利芒,相当可怕,“她敢!”转念一想,“不对,凭云蕙还叫不动柯儿。”向碧玉道,“细问了么?”
“是。”碧玉回道,“景大娘偷听了五少爷跟青翘的悄悄话,听到七小姐的名儿,回了二老爷,二老爷又将五少爷提过去,复问,五少爷还不肯说。二老爷讲,都听到他说七小姐了,五少爷方瞒不住,道,七小姐娘家肯借他一大笔钱,他不得不帮。二老爷气坏了……”
“又打了?”老太太问。
碧玉低头:“是。”
封嫂就在旁告解:“奶奶,总不能把孙少爷打死罢。”
“死了拉倒!”老太太恨道,停了停,“他爹还有分寸。”
“万一伤筋动骨,”封嫂陪笑,“总是男丁,瘸了不好看。”
老太太又恨一声:“碧玉,你叫他留留手。”
碧玉领命而去。
二老爷在那边,着人拿堂上板子,把云柯都打得晕过去了,还不肯罢休,犹要人噀水,把云柯喷醒过来再打,碧玉来了,忙忙传老太太的话,劝二老爷停手。二老爷心有不甘:“这孽子,死了干净——”
“养不教,父之过,你怎么不死了干净?”老太太狠霸霸的,在碧玉之后亲自过来了,封嫂扶着她。
二老爷跪下告罪:“教出这个孽子来,原是儿子的错。请母亲责罚儿子。”
“你啊!”老太太叹气,招他到面前,絮絮道:“五小子赌虫,你是知道的,罚归罚,他欠的钱,你要替他想法子呀!总是你的儿子,让人逼债,伤的还不是咱们脸面。你一点法儿不帮他筹措,他能不急?末了可不招出这大事来。”
二老爷垂首无语。
老太太又问着二太太:“你家老爷打孩子,打成这样,他是男人心狠,手下没个轻准,你怎么不劝劝?”
二太太也跪下,没得话讲。
老太太年纪毕竟大了,训了这两句。忽尔骨酸气窒,封嫂和碧玉都忙帮着揉,二太太嘴巴动了动,想起来帮忙,又不敢,还跪着了。
老太太看这两口子,一个小器,一个没肩膊,都担不得大任。谢家当家的重责,迟早要交出去的。恐怕只有交在大房手里。大太太这人心狭,手握大权之后,怕会独断专行。老太太也不太看好,但二房实在又靠不住……
老太太叹了口气,心灰意懒对大老爷道:“云蕙也是你的孩子。”
两个坏事的孩子,都是二房里出来的,老太太再想保。也保不住二房地位了。
二老爷听得懂话里的意思,真恨不得把云蕙拎过来,一脚踹死!
云蕙不在这里,还在她房中懵然无知睡她的大头觉。老太太已经彻底对云蕙失望,所以倒不急了,得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处置她,她毕竟不是丫头,不能一沓黄表纸打发了。怎样才能既干净了眼前地界。又不至动静太大惹出流言来?还得好好想个法子。
二老爷不在乎老太太怎么处置云蕙,他在乎的是云华还能不能进宫去?只有云华再次得老太太首肯进宫,二房跟大房争竞还有希望。
可云华怎么就昏迷了呢!
云华虽然昏迷,其实神智还在。
她目不能视物,但知道自己倒下。也知道老婆子把她抱回房中,洛月坐在旁边哭。后来,医生来给她把脉。
这把脉的不是刘晨寂。尽管目不能视物,云华还是可以分辨。刘晨寂的手指按上来,清凉、润和。即使没有药,单凭他的手指触碰,仿佛都能让人安定似的。这一只把脉的手,却宽大、暖和,皮肤略有些粗糙。
就是常给老太太诊视的那位老大夫的手。
他按着云华的脉,没觉什么异样,只道体虚,开了些吃不死人的温补方子。云华听在耳里,自己疑惑:哪有体虚成这样的?神智无碍,也没觉得什么不舒服,就是张不开眼、动不得四肢?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这一定是那撮药粉的功劳!
所以刘晨寂嘱咐,回家之前,药粉必须入腹。因她回家之后,立刻就要挨罚,只有药粉已在腹中,才能及时发挥作用,让她发场假病,逃过漫漫长夜的罚跪,不至于受到实质伤害。
可刘晨寂怎么知道云华回府之后,就会挨罚?
云华只觉这人身上,疑团越来越多,恨不能病好之后,即刻能寻到他,问个清楚。
乐芸也在床头,不哭,帮着洛月支应,云华能听出乐芸的声音。她也很想问乐芸:“你爹爹怎样?五少爷帮忙照顾了吗?”
在骡车里,云柯百呼不醒,云华情急之下,拿帕子,咬出自己指血来给他写了两句话,同他讲,他若肯帮忙照顾乐芸爹爹,云华再怎么受罚,都自己担责,绝不会咬到他头上半个字。
云华自知断送入宫道路之后,老太太一定大怒,她失了宠,再也护不住乐芸,只好为乐芸再筹划一条道路。而云柯算计了她之后,面对必然而来的长辈责罚,一定战战兢兢。这种情况下,云华是把错责都自己承担、还是全推给云柯的不是,对于二老爷决定打云柯多少棍子,还是有很大作用的。云华相信自己提出的条件,云柯一定会接受,至少愿意照顾乐芸家几个月。
几个月里,七王爷还不知出什么妖蛾子……唉,走一步算一步罢!天有阴晴,月有圆缺,谁能算定百年的基业?
她方念及此,碧玉气吁吁跑来,又把那老大夫请走了:老太太在二老爷那儿,休息了一会儿,胸闷的毛病老是顺不过来,非得快些看看不可。
老大夫过去,看了老太太气色、问了症候、把了脉。年纪大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机能都下降,病灶丛生,药饵重不得、轻不得,大夫正斟酌,二老爷院子里又有女人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报告:尤五姨娘捧着肚子叫疼,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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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病人不见人
<内容速递:>“老太太的院子,如今不是这么好进的了。她一病,就嫌烦,说话嫌烦、见人嫌烦、吃饭都嫌烦。”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六十六章 病人不见人
这一晚上,谢府沸沸扬扬,没个清净的地方,连云蕙也被娘亲摇醒,听了几句话,脸色煞白,差点没晕死过去。
碧玉一晚,头未沾枕,直至天快亮,老太太病势见缓和了,她才略眠了眠。
那时候云华也醒了。
对于别人来说,云华是在昏迷中醒来。对于云华来说,她在那奇怪的“昏迷”状态中,只能听、不能看,只能想、不能说,躺着无比憋闷,闷着闷着睡了过去,似又见朱楼琼庭,持笔的仙人并不在案边,却有一兽,白首赤尾,马形虎纹,警惕而又温顺,过来拱她,一拱,她就醒了,见到趴在自己床边睡觉的,是洛月,心中感念,手微抬了抬:“洛……”
“小姐醒了!”洛月就惊喜的告诉她,“老爷也在守着您。老爷说您一醒,立即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