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料到蕙儿会做到这种地步,”老太太怆然道,“都是她那亲娘带坏了她!”
“追究谁带的,不重要了。”谢小横道,“重要的是她这步举动,既毒且蠢,毒犹可用。蠢毒则不可谅,你不会再用她了吧?”
老太太点头,忽惊道:“她怎么肯跟你坦白这些?”
“我答应她:她肯坦白。我就接她母女出庵。”谢小横淡然道。
“我不要她们回来!”老太太怒了。外事由谢小横担待,内事由老太太作主,不是早就分好工了吗?云蕙母女,明显属于内务!
“别担心,”谢小横安抚她。“不让她碍你眼就完了,我叫她病死罢!”
“唔?”老太太睁大眼睛看谢小横。
“反正你不用她,给我用罢。”谢小横又道。
“假说病死,你把她带走?”老太太有点儿醒悟了,“可她中用吗?你派她干啥去?”
“反正已是一枚废子,试试看用罢!”谢小横抚着她胳臂。“病好些了?”
“总归一年比一年差。”老太太闷闷道,“到这个岁数了。”
“不如你也上山来跟我修道?”谢小横建议。
老太太兜头又啐他:“你修的什么道!我知道你观里养的都是大姑娘!”
“姹女,丹鼎。都是修道法门。”谢小横倒是脸也不红,“再说,你看,我身体比你硬朗,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老太太也不愿意承认。
“算了。你舍不下府里的虚名烂锦。”谢小横道。
“没这些虚的烂的,你在山上也修不成偌大一观。还不得到人家座下侍候,一日三餐沿街叫化去!”老太太伶牙俐齿堵回去。
“你啊你啊,”谢小横不与她争一句之短长,仍然苦口婆心,“不上山也罢了,日常饮食,清淡些;能放下去的,都放下去;多走动走动,别老闷在屋里,总是有益的。”
老太太低头。
他这些话原也不错,都是善意的,只是太善意,就生分了。他和她之间,生分很久了。
年轻时她脾气也是很不好的,动不动气噎胸膛、据理力争,争不过时甚至要伸手挠他。一开始,他也不怎么让她,有时就用莽力,逼着她“床尾和”了。后来,他脾气越来越好,她吵到他面前,他也不过笑笑,真遇到大事,一二三五,说得清清爽爽,见解委实的高于她,她不得不从。夫妻间相处嘛,原该如此,丈夫水平高于妻子、又肯容让妻子,妻子使使小脾气、遇大事仍以丈夫意见为准绳,这才是理想家庭。
可太过理想了,她渐渐觉得,她跟他的心隔得越来越远。一切日常相处所须交流,靠规则和理智就可以应付,不必再动用感情了,交流成了应酬。他的感情淡了去,远了、散了,不再浪费在她身上了。
有一天,他说他要搬出去,上山修道。一向爱咋呼吵闹的她,什么都没说,像早已料到似的,就静静帮他收拾日常所需一应物色,打点他出门。
他修行所在的道观,还是她雇人、买木石,帮他修的。
“这会儿怎么办?”老太太问谢小横,“换福珞进宫?我现在就叫福家把孩子送过来,我找人,先教导起来?”
“不用找了。福家以为你真肯送福珞进宫,现在已经在教导她了。”
“他们教得也学冤,你想把她送给‘那位世子’嘛,学些皇家礼仪,也是有用的……”老太太心虚的把声音低下去,“如今要用福珞进宫,世子那里,你换谁去填?云蕙?”
“云蕙不合适。”谢小横道,“你别担心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老太太不懂!该怎么着,怎么还能怎么着呢?原来想云华入宫,这会儿云华不是入不了了吗!谢小横要送给世子一个人,宫里云诗需要一个人,福珞唯一个身子,这不还缺着一个人?!
“明年,还是云华福珞两个进京。”谢小横指示得更明确。
“?”老太太终于注意到谢小横使用的是“进京”,而不是进宫。这里头有机窍吧?
“我另有打算。”谢小横果然道。
老太太就等着听他说什么打算。她才不接受什么“机密”“法不传六耳”的说法。她是他的夫人,是谢家的老太太。这一条打算,她必须知情。
“到时候一定会有神仙指示。”谢小横摆出一副虔诚的嘴脸。
咦?“那你呢?”阁下你就没什么主动的计划?
“我会沙乩,还会笔乩。”谢小横自负道。
他几乎没被老太太打出屋去!
碧玉此时以黑心檀木盘,端了个雨滴新苔粉定大盖碗来,碗里头装的应该是食物。
“不要吃饭。”老太太嘟嘴。身体不好,她吃什么都是苦的,只有香辣、油炸、蜜渍这一类,嚼在嘴里还有些味道,大夫偏说这些都对她不好,不许她吃,老太太道:“香辣油炸你说对身体不好,我也就认了。蜜渍又温和又软糯,有什么不好?”大夫答道:“对牙不好。再则说,老夫人这病,本就因富贵而起,贵体过于丰满了,心、肺、肾、血脉的负担都过重,以至气闷不适,甜的下去,更添肉了。”“好罢,”老太太委屈道,“那我吃些盐渍的……”“过咸也对心肾更不利了。”老大夫迅捷道,气得老太太要绝食。
“不是饭,”碧玉笑着哄老太太,“是粥。”
粥粘乎乎、淡唧唧的,老太太更不爱。
碧玉打开碗盖,亮出里头的粥来,可叫一个热气腾腾、水米相溶!那米都烧得酥融了,岂止不粘乎,简直看着比汤羹都清爽,热气里带着诱人的柚子味。碧玉取个小碗盛了半碗,奉于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柚子果肉的精油点的。咱们问过大夫了,柚子这点甜味,并不妨,您可以多用些。”
谢小横闻着香,也要了一碗,划拉下去,其实不是什么美食,普通人或许会嫌弃它味道还是太轻淡一点,但对于病弱闭塞了胃口的老太太、还有长期饮露茹丹的谢小横来说,吃起来感觉相当不错,最重要的是,够烫!任何食物,一烫,就平添那热火朝天的诱人劲儿。谢小横问碧玉:“你的心思?”
“是六小姐让婢子拿进来的。”碧玉回道。
老太太正喝第二碗粥,动作顿了顿。
“六小姐惹老太太生了气,”碧玉跪禀,“可六小姐想孝敬老太太这碗粥,婢子也觉得您应该会喜欢,以您身体为重,故端了上来。”
老太太叹口气:“她人呢?”
“六小姐在院门外侍奉老太太。”
ps:
<鸡丁碎碎念:>话说鸡丁家有个露台,露台上有个花坛。鸡丁有个坏毛病,就是沤肥喂给花坛,厨房间里菜根啊果皮啊神马的和泥土一起封进罐子,无氧发酵一般时间之后放进空花盆里,再封上一层土,让肥料镇定一段时间,埋进花坛,鸡丁相信这一定是很肥很肥的!然后今天,鸡丁打开了一个罐子,忽见白气袅袅蒸腾,像刚拿出来的蒸馒头,屏着气往里一看:橙子披绿衣……发霉发到硝烟弥漫的程度了。魂淡!这果断是生化武器啊!掩面遁……
呃咳,好吧,言归正传——
<下一章:>自毁入宫路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六十七章 自毁入宫路
云华是跪在院门外的。待罪之身,不敢坐。她甚至没拿个锦垫子垫在膝盖下面,只是用了个薄蒲团,聊隔地上湿气而已。
苦肉计,向来是认罪的好戏码。
不过云华再认罪,也不至于拿自己娇怯怯膝盖骨开玩笑。反正是冬天,衣裙都厚。她在小裤里又缀了个棉袱,绵软厚密,出自洛月手笔,比外头拿锦垫子来还好用。
云华跪得很耐心,相信老太太一定会出来见她一眼。
是有人出来,却并非老太太,而是谢小横。
云华心一凛。
她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太爷,并不熟,作明珠时接触过几次,但觉此人外表如山峦春风,和悦洒脱,心怀却似雾锁幽谷,深不可测,便格外小心的叩下头:“爷爷!”
“起来吧。”谢小横的语调,舒服得像一泓春水。
云华迟疑一下。谢小横向乐芸示意,乐芸便搀着云华起来,云华到底跪久了,双腿酸麻,起得不灵便,谢小横亲自扶她,云华要让,谢小横叹道:“你这孩子!爷爷面前,哪有你客气的份。”到底按云华在椅子上,他自己在旁边坐了,端详云华气色,问她还好吗?饮食都正常了吗?末了问:“你是还想进宫吗?”
云华内疚低头:“孙女不敢。”
“哦?”谢小横饶有兴味,“你虽出了府,外头见到你的人,不是没人晓得池影是你嘛?爷爷觉得这事儿不大呢!”
“但到底落下把柄了。”云华脸透红霞,“入了宫,准有许多勾心斗角、生死较量,若有人听说我曾出府,买也买通几个人,咬定那天再外头见过孙女。甚至还不至见过……孙女有口说不清。入宫大事,做好万全准备,犹恐有失,怎能带着如此瑕疵进去,递人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