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属下担心王爷……”
“但你有没有想过,”七王爷道,“我如果落在某人手里,那人如果能在这种地方不惊神不动鬼的把我掳走,你叫出这么多人来,也未必搜得出他,如果搜得出他,他说不定鱼死网破,杀了我算数?”
“属下,属下……”侍卫额头有豆大的汗。
“你起来,”七王爷亲手搀起他,在他耳边低低道:“杀了我,反正印还在,是不是?”
侍卫“咕咚”又跪下去了。
满地的人,本来看带头侍卫起来,也想跟着起,起到一半,只好又咕咚跟着跪下。一起一落,格外磕得膝头疼。
“给你。”七王爷居然解下自己的印,抛给他,“这样你放心了罢?”回身走开,扭头冲他挤挤眼睛,“不过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在锦城,我如果死了,你也要死。”
侍卫的脸变得非常难看,又不敢问这句话是谁说的。他们是皇上特派来保护七王爷的。皇上跟七王爷之间的感情很微妙,微妙到七王爷若横死,皇上一定会很伤心,但未必会伤心得处决保护不力的侍卫们。
“太后娘娘说的,如果不信,你可以回去问她,我想皇兄也不会否认。”七王爷朗笑道。
侍卫只好信了,于是更不得不问:“您要去哪里?”
七王爷越行越远,可侍卫一直膝行追着他,这使得七王爷说的所有话,尽管声音不大,侍卫也听得清清楚楚,也使得侍卫可以用备显谦恭的声音询问他——当我们不得不放大音量的时候,我们就很难显得谦恭了。在这时候,侍卫可不敢表现出哪怕是一点点的冒犯。
七王爷停下脚步,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指着骡车,“我只是进那儿说几句话。”
侍卫就只好不再追他,乖乖的跪着等了。他拼命的想:车里到底是什么人,王爷要去说什么话?
车里只有一个云柯、一个云华。云柯像先前一样醉死着,云华则像所有人一样匍匐着。车外的动静,她也听到了。她已经知道他是王爷。
王爷要对她做什么事,她恐怕没有反抗的余地,这叫她手指抖得像风里的树叶。
前世的死亡,也是因为皇家秘密,才会发生。皇家的人跟她离得这样近,她怕得无法呼吸,像黄表纸又蒙上她的口鼻。
云华悲哀的滚下眼泪来。死过一次,又死一次,她仍然无法与操纵死亡的权贵抗衡。她只是这么软弱而愚昧的女人。
七王爷伸出手。却没有碰云华,只是温和、温和又温和的,轻抚她发髻上的短簪:“你说你的画,是哪儿看来的?”
云华正待说是梦里,心念一转,改口道:“或许是哪里看的年画,小人实在记不清了,请王爷降罪!”
“画啊……”七王爷惘然道,“大约我记得的,也是画罢。”
咦。他在哪里见过云华梦里的仙境?!
七王爷垂目云华,问:“你住哪里?”
云华谄道:“暂居秋水街好客胡同十五号。”
七王爷记下了,道:“你好好去。不用担心,回头我访你。”
这样……就算了?
“你放心,我不用强的。”七王爷安慰,“我会让你喜欢我。”
云华不知该宽慰还是该晕倒。
但是七王爷就这样走了,是真的。没有难为她,也没有难为其他任何人,只不过带走满地叫人惶惶不安的兵士们,也请唐静轩随他走了,末了,派一乘小轿来。接走了蝶恋花。唐静轩随他回去,他不过送唐静轩回太守身边,再托唐静轩替他为他手下的小题大做。陪个不是。蝶恋花接去,他可就得亲自为宴会上那小小龃龉,陪个不是了。七王爷真是很发得起威风、必要时也很软得下身段的人。
刘晨寂呢?七王爷没接刘晨寂。对刘晨寂,他没把握,又不敢冒昧。
事实上。他就算想来接,怕也接不着人。酒庐里那些人七七八八爬起来后。惊魂甫定,彼此相顾,不见了刘晨寂。没人想得起来刘晨寂是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他去了哪里。
他可能还在锦城,只不过躲进了山中。有的山民说,会有个模样很像刘晨寂的人,为他们免费诊疗,只取些蔬果线布为酬谢,冶好病,就走了,追出去,也只见大雾满山,云深不知处。
至于云华,俟七王爷走后,仍呆在骡车里。那小僮与车伕,原是也躲到一边吃酒御寒了,被遍地甲兵吓得酒醒,待兵走后,手软脚软摸回来,云华吩咐:“回去。”他们就乖乖开鞭赶车。
路上,云华将刘晨寂给的纸包打开,里头是一撮药粉,白色,微有光芒,似是石英磨成,并无什么味道,也无只字片语,云华横横心,仰脖咽下,那包药的纸,就撕得粉碎,从马车壁隙里一点点塞出去,顺着一路丢完了。车子到府,云华自己进去,云柯在车里翻了个身,小僮是乖觉的,钻进车子问:“爷,啥事?”
云柯捧着头,满口酒气:“抹些镇痛的麻药在我腿上,回头挨棒子,吃得住些。”
“是!”小僮道,“爷这酒气,也要洗洗?”
“哪有时间洗?怕棒子不夹脚就来了!”云柯叹道,“青姑娘准备好金疮药了罢?”
“都好了。”小僮问,“要烧醒酒汤么?爷是真醉了?”
“醉了!”云柯道,“睡了半路上才醒过来,你可曾听我说些不该说的话?”
“小的在后头,纵爷说话,也听不着什么。”小僮答道,“不过据小的听来,六姑娘与爷在里头,都一句话没说呢!”
云柯这才松口气:“我为这丫头,也算尽了心。她怨怅我也就算了,这苦心,我原不能说出口,若漏出机密,把我真正大事耽误,我可就太不值了!”
正说着,府里果然一阵喧哗起来,云柯叹道:“这就要挨打了。”
云华一进府,果然就被揪问,老太太大是伤心,恨铁不成钢,罚她去跪祠堂。云柯更惨,二老爷揪着打,打到后半夜,才准放回去救冶。
青翘瞅着云柯那两条腿,眼泪滚滚的下来,怕落在他伤上腌着他,别头,让泪掉在一边。云柯道:“喂喂,湿了我的被褥,今晚我跟你挤去?”
青翘啐道:“贫嘴!你——你过两天起不起得来呢?”
云柯攥住她的手:“我起不来,你不会来找我?”手上加力,青翘夺不过,跌到他身边,用肘撑住了,没压在他身上:“放开!作死啦?”
“放心,”云柯在她耳边极低道,“我买过我爹身边用刑的人了,看我表皮上血肉吓人些,里头都是好的,要不是为了装样,我现在都能蹦起来给你看看。”
青翘也耳语:“没人起疑罢?”
“爷爷可能起疑了,我给他先搅混水。忍忍,反正也就这几天了。”
青翘“唔”了一声,立起腰,稍微大声些质问他:“七小姐叫你害六小姐,你就害?”
云柯为自己辩解:“云蕙是我妹妹。”
“六小姐也是你妹妹!你明知把六小姐哄骗出去,她名声坏了,就入不得宫了。七小姐是想入宫,可你,你你——”青翘咬牙,“你害得自己被打成这样!”
然后就只剩呜咽。
听壁脚的老妈子忙轻手轻脚的跑出去,跟主子汇报:五少爷果然是有人主使才这么干的!他差点被打死都没吐露的那个主使的人,是七小姐!
ps:
<下一章:>仙药奏功
<内容速递:>“云华只觉这人身上,疑团越来越多,恨不能病好之后,即刻能寻到他,问个清楚。”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六十五章 仙药奏功
云华跪在祠堂里。
一进府,果然就被揪着问她逃家的事,饭也不给吃,捽到祠堂里罚跪,连个蒲团都不给,青石板地呢!
比起黄表纸来,青石板倒算仁慈的了。跪一跪,免去入宫的苦差,还是划算的。
云华得此机会,正好把这段时间的纷纷扰扰,细细理过:
她甫得重生,浇熄了最大的病灶;借说梦的因头得长辈重视,免得在偏远小院里霉死;被云舟下药,始知云舟藏奸,将病就病搬离老太太院子,暂行韬晦,定下方略;重得老太太欢心,压制云舟,博得入宫机会,得知金像中的干系;与云柯口中探得他叫她偷金像的原委,前世死因,至此都分明,顺便也掐灭了自己入宫的机缘。
这几步没有错,再叫她选一次,她都得这样来,可,为什么总觉得后头还有什么不妥当?云华从每个人的动机上,细细推求:
云柯早就有债,情急无法编个谎,叫明珠拿些金银出来,这合情合理。明珠当时最方便挪动的现金,唯有那尊像,云柯未必知道,应是误打误撞赶了巧。老太太为宫里的事战战兢兢,一见明珠窃像,生气倒也罢了,为何不问个清楚,就鲁莽赐死?莫非是那个披墨金丝斗篷的女人,应是宫中来的使者,脑子糊涂,逼着老太太动的手?这是第一个疑点。
挨下来,于大夫急功近利,虎狼药夺走了六小姐的命,这是有的,为何云华附体之后,于大夫再换新药,就涓涓养人,云华自己都能感觉几天之内汰旧换新。生机荣荣?医术好比学术,功底有几分,就是几分,不会变得那么快罢?这是第二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