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赶到杏子林的时候,只见一群丐帮打扮的人聚在一处,边上还有几个人,正是程璧、阿朱、阿碧和段誉他们。燕脂觉得与阿朱她们相见十分尴尬,便躲在了暗处,便正好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先夫的为人各位叔伯也是清楚的,他在江湖上也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不过,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要杀他灭口?”
那女子自然就是马大元的遗孀康敏,燕脂一见到她便心生恶感,都是因为这个蛇蝎心肠的变态女人才害得阿朱身亡,如今又见她装腔作势,似是想要陷害乔峰,对她更是反感丛生,想着将来一定要告诫阿朱和乔峰千万不要相信这个女人。
正在此时,杏子林左首忽然又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请问你一句话?”说话的正是身着一袭红裙的阿朱。
马夫人目光微移,面上依然一派柔弱的问道:“这位姑娘有什么话要问我?”
阿朱道:“刚刚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是用火漆密封的,而徐长老开拆之时,漆印仍然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
马夫人微一迟疑,随即点头答道:“不错。”
阿朱道:“既然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本来谁都不知。那便说不上是“慢藏诲盗、杀人灭口”了。”
众人听了,均觉此言甚是有理。燕脂闻言亦是微笑,看来此时阿朱对乔峰也颇有好感呢,竟肯为他仗义执言。
马夫人却不由皱紧了眉头,“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
阿朱道:“贵帮大事,我一个小小女子,岂敢干预?只是你们要诬陷我们公子爷,我非据理分辨不可。”
马夫人又问:“姑娘的公子爷是谁?是乔帮主吗?”
阿朱摇头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然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又不一样了,此时便有人小声嘀咕道:“嘿,看来,这慕容复与乔帮主果然勾结在一起了。”
阿朱闻言不禁想要辩解,却见马夫人已是越众而出走到徐长老面前,高声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如此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说来,幸好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只是,事后我曾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想来是那小毛贼无意落下的。”
阿朱此时一心要为慕容复洗脱,更不愿乔峰牵连在内,连忙说道:“小毛贼来偷盗十几两银子,那也事属寻常,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
马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不是我丐帮中人,你若认得这把扇子,想必就不会这么说了。”说罢,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八/九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
徐长老面色凝重的接过,原来是一把折扇。徐长老将扇面打开,沉着声音,念着扇面上的一首诗道:“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首诗立时面色大变,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扇面上的题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而扇面所绘的壮士出塞杀敌图,便是出于徐长老的手笔。
有的丐帮弟子并不认得这把折扇,但几位长老却是清楚的,陈长老叹息道:“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此言一出,旁人哪里还不知这折扇正是乔峰的。
见乔峰此时已是百口莫辩,而阿朱亦是无言以对,燕脂心中有些着急,她不忍心见乔峰从此以后面对所有人厌恶的目光,即使他是契丹人又怎样?他大仁大义,无愧天地,他后面所遭遇的命运,都不是他的错!
此时,就连曾经支持乔峰的一些弟子也露出了迷惑和怀疑的目光,燕脂终是忍不住出言道:“不对!仅凭一把扇子说明不了什么!”
马夫人刚刚被阿朱质疑,见此时又冒出一位女子,饶是她惯会装弱,此时面上也带了几分怒气,“哦,莫非这位姑娘也是南慕容家的丫鬟?”
燕脂还未说话,丐帮中便响起一个声:“不对,这是薛姑娘!是薛神医的女儿!”说话的丐帮弟子不过十三四岁,一头乌蓬乱发,脸上也是一块黑一块灰的,面上的笑容却很真挚。“俺侯七上次被一条毒蛇咬了,多亏了薛姑娘救了俺!他才不是什么慕容复家的丫鬟呢!”
燕脂见到他亦是微微一笑,当初她便是因为救了这个侯七才认得了乔峰。那侯七心里一直不相信他心目中最伟大、最厉害的乔帮主竟会是契丹人,甚至还杀了马副帮主,见燕脂显然是要替乔帮主说话,也十分高兴道:“薛姑娘你刚刚要说啥?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杀了马副帮主?”
燕脂知道乔峰一定是无辜的,却没有证据,但不论如何她也希望能够洗清乔峰的冤屈,便指着徐长老手中的扇子道:“乔帮主武功盖世无双,当世难有敌手,若真要潜入马副帮主家中偷东西,又岂会如三流小毛贼一般大意,竟将随身的东西落下。”
燕脂话音刚落,便有人小声反驳道:“说不定是乔帮主雇了个小毛贼呢。”他这话才说完,阿朱便笑道:“真是可笑,难道乔帮主雇了个小毛贼还让他随身带着这把折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在乔帮主的授意下去偷东西的?哦,我知道了,定是有人雇了个小毛贼假装去偷东西,再顺便将乔帮主的这把折扇扔在窗下,想要嫁祸乔帮主!对不对,薛姑娘?”
燕脂与阿朱相视而笑,接着道:“这个嘛,也不无可能。但我知道这把扇子定不是乔帮主遗落的。众位丐帮弟子想必对乔帮主了解颇多,乔帮主向来粗爽豪迈,可是那种会随身带着扇子的文人雅士?”
此言一出,众人仿佛都在脑补乔峰摇着扇子附庸风雅的样子,不由哄堂大笑。就连乔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只有那马夫人和徐长老两人面沉如水。
燕脂又接着道:“还记得去年三伏盛夏,我第一次见到乔帮主,当时烈日炎炎,乔帮主与一众丐帮弟兄们在一起喝酒吃肉,我只见到乔帮主敞着袍子,领口大开,狂饮冰酒解暑,却不曾见到乔帮主拿出把扇子来扇风。盛夏尚且如此,如今不过五月天,想必乔帮主更是没有道理将这把扇子随身携带了。”
燕脂此言一出,丐帮中便有不少原本就对乔峰十分信服的帮众出声附和。“不错,莫说乔帮主了,咱们丐帮又有几个兄弟随身带着扇子装酸文人的!这定是有人要诬陷咱们帮主的!”
见此时丐帮群情激奋,马夫人突然掩面泣道:“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先夫尸骨未寒,却又遭人蒙蔽。这都是我的错……”见她哭的可怜,丐帮众人不免心生怜悯,那白世镜便劝道:“嫂夫人不必自责,这本就不是你的错,只可恨那贼子心怀不轨,竟还想要加害乔帮主。”说着目光又向阿朱瞥去,显然意有所指。
这时,便听到一人冷笑道:“哼,我家公子爷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岂会做这等小人行径!你们丐帮自己内讧,竟与我家公子爷攀扯,我风波恶怎能轻饶你!”说罢,便见他纵身一跃,便向那白世镜而去。
燕脂亦见风波恶此时冲上去,只怕丐帮中人更会对姑苏慕容横生恶感,连忙道:“风四爷,且慢!”说着便飞身上前,她的佩剑被鸠摩智弹断,此时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便只能又使出了斗转星移。
风波恶见燕脂上前挡住,略带不快道:“薛姑娘何必拦我,这些乞丐言语之中对我家公子爷多有恶言,我风波恶怎能置之不理。”
燕脂无奈道:“刚刚白长老未曾提过一句姑苏慕容,风四爷如此冲动反倒平白惹下仇怨。”更重要的是风波恶是个打架狂人,这一架不论输赢,都势必与丐帮结下梁子。丐帮到底是天下第一帮,若真为自家公子爷着想,他又何必树此大敌。
风波恶还待说什么,阿朱便已经将他劝住。此时,徐长老却突然捻须问道:“咦?刚刚这位姑娘所用的招数似是慕容世家的绝学斗转星移?”
丐帮中立刻有人喊道:“原来如此,她竟也是姑苏慕容的人,怪不得会替乔峰说话。哼,这慕容复自己不出面,倒是找了一群娘们来替他说话。”
燕脂没想到这功夫竟被见多识广的徐长老看破,反倒弄巧成拙。风波恶闻言冷笑一声,“看,这群胡搅蛮缠之人,果然将屎盆子往我家公子爷身上扣了,竟还带及了薛姑娘。你们这群臭乞丐,哪个再敢污蔑我家公子爷,便吃我风波恶一拳!”
乔峰眼见因为自己的缘故,将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不由长叹一声,先向阿朱和燕脂抱拳一礼:“多谢两位姑娘为乔某仗义执言!当下乔某的身世来历,虽未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份,也自当退位让贤。”说罢,乔峰又抱拳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着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夺过他手中的长刀,手指凌空一弹,那单刀“当”的一声短程两截。他向单正说道:“得罪!”便扔下刀柄,扬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