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对面亦立着一个手持长剑的人,月光下的面容赫然就是那个黄皮麻面的西夏武士。燕脂不敢出声,立刻运行起内功藏住她的呼吸。段延庆武功不俗,但凡自己发出一点喘息,只怕都会被他发现,更何况还有一个叶二娘。
叶二娘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冷冷道:“李延宗,你杀我四弟,就想这么跑了!”她与老大赶回天宁寺的时候,云中鹤已经四肢被插着四柄长刀钉在地上,□更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犹自哀嚎不止,岳老三亦是动弹不得,骂骂咧咧的嚷嚷着一个叫李延宗的臭小子不地道,不仅用悲酥清风将大家迷倒,还伤了老四。云中鹤全仗一身轻功横行江湖,如今一生修为被废,已是生不如死,段延庆只能一杖击中他胸口,让他走得痛快。
这四大恶人说不上对彼此有多深的感情,但老四如此惨死却是四大恶人的奇耻大辱。于是段延庆与叶二娘一路追赶,终是再此处追上了李延宗,两人刚刚与这李延宗已是有过一番交锋,出乎意料的发现他竟是武功不弱,不由颇为警惕。
那西夏武士粗着嗓子道:“在下并不想与二位结仇,何不就此罢手。”
段延庆喉间咕咕一笑,说道:“你杀了云中鹤,还想就此罢手,不觉得太过可笑了!”
那西夏武士冷笑一声,傲然道:“云中鹤与我有怨,两位却没有。我说就此罢手不过是想放二位一条生路。”
叶二娘冷笑:“好大的口气,先让你尝尝我叶二娘的柳叶刀!”说罢,手中一方奇形怪状的薄刀已向李延宗挥去,李延宗亦是长剑一挺,冷森森幻起一团青光,直向叶二娘而去。刀剑相抵,叶二娘顿觉一股不弱的内力顺着剑锋而来,连忙撤回长刀,身子一璇又向他的右侧劈去,那李延宗却极轻松的躲过,手中长剑亦是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她刺去,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叶二娘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剑招,躲闪不及,双肩已被刺伤,心中顿时惶然没底,又见段延庆一直站在树下半分不动,不由气道:“老大,怎还站着不动!他刚刚言语如此折辱你我,还不杀了这个小子。”叶二娘知段延庆身逢巨变,视尊严为极至,刚刚李延宗傲然夸口,段延庆定是忍不得。
果然段延庆喉间嗡嗡作响,道:“论招式你敌不过他!捂住耳朵!”叶二娘连忙抽身,收起长刀掩住双耳。
紧接着燕脂便听闻一阵比刚刚还要震耳的啸声。她本就内力不强,即使连忙掩住双耳却仍是被这啸声震得浑身血脉喷薄,几欲作呕,险些掉下树来。而那李延宗亦是来不及回避,这长啸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如针刺一般扎入他的大脑,而全身的血脉内息也顿时搅乱,胸腹之间剧痛难当,手中长剑虽是仍然向那段延庆刺去,准头却已是偏斜。而此时段延庆已经抬起了右手的铁杖,向李延宗而去。
树上的燕脂见此,如何还能忍得住,段延庆的武功之高,只怕与鸠摩智不相上下,这一杖杵过去,慕容复只怕必死无疑,她猛然想起段延庆的身世,又见自己正好换的是一身白衣,连忙将头发披散,咬咬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跃下高树。
段延庆看着李延宗已如一个死人,手中铁杖缓缓向前,却不失力道,蓦然眼前出现一个白衣女子,不由心中大震。若说她是原本就在附近的,以他的内力岂会察觉不知。月光下虽看不清容颜,却能看出她身姿纤细秀美,那二十年前的记忆虽时时涌上心头,轮廓却已经模糊,在他最凄惨最无助的夜里,就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脑海中的身影渐渐与月光下女子的身影重合,他不由定住了身子,喉间滚滚,发出粗噶的声音:“你……你是……不……你是……”林间草丛,参天树下,这场景实在太过相似,叫他不得不信,
燕脂不敢走得太近,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何要如此……”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于段延庆心中却不啻为沉重的怨诉与责怪。他虽曾经也认为天龙寺外,菩提树下那一场幻梦,并不是观音下凡,然此时他却又迷惑了。是了,当时若不是观音救了他,他是打算一死了之的。观音普度众生,他这如今杀孽横生,定是让观音失望了,手中的铁杖便无论如何也杵不下去了。
燕脂心跳如擂,生怕段延庆一杖向自己而来,如今见他已是缓缓将铁杖放下,不由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幽幽道:“你走吧……”
段延庆默然不语,神色哀伤。一旁的叶二娘虽也诧异为何会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女子,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却不想自家老大竟然顿失杀心,不由冷笑道:“什么装神弄鬼的丫头,我叶二娘可不怕你……”
燕脂生怕叶二娘挥刀相向,连忙脱口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二十年前,你的儿子被人掳走……”
叶二娘面色大变,叮的一声,手中的柳叶刀落在草地上,直直的看着燕脂,突然双膝跪地,“你……你真的是观音菩萨……求求你,求求你……我的儿子,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里!”
燕脂心中想起叶二娘虽是狠毒,命运却也不可谓不悲惨,如今见她一提到儿子便哀求哭泣,心中亦是一软,柔声道:“他就在少林寺……虽是与他的父亲不得相见,却过的很好,他叫虚竹,你也不必为他担心……他以后必会有大的造化。”
叶二娘一听到少林寺三个字便犹如被钉在地上,心中再无半分怀疑。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谢谢观音菩萨,谢谢观音菩萨……”
燕脂哪敢受此大礼,微微侧过身去。此时,段延庆与叶二娘两人心中早没了杀意。叶二娘心焦儿子的下落,恨不得立刻往少林寺去,段延庆亦是追忆往事,心中再难起杀机。两人便都飘然离去。
燕脂此时才算松了口气。她转过身去,却不见李延宗的身影,不由心下奇怪,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一绊才在草地里发现他已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不由大急,蹲□去摸他的脉搏,只觉他体内内息紊乱,竟是有了走火入魔之兆。目光移向他的脸,许是由于躺倒,那面具已是松开一隙,燕脂心中顿了顿,伸手将那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俊美清癯的脸,不是慕容复又是谁。只是这张脸已与她记忆里那张少年的脸有了些许不同,剑眉入鬓,五官亦是更加深邃隽朗。虽面色憔悴,发鬓凌乱,却依旧不掩清华绝俗。他已经是个成年的男子啦,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了!燕脂在心里不无感慨的对自己道。
16火凤有凰求不得
此时夜色已深,相距尺许也已瞧不清楚,燕脂凑到慕容复的脸边,见他已是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显然情势不大好。此刻,燕脂万分庆幸她会武,起码有力气背得动一个高大的男人。慕容复因为走火入魔已是完全没有了意识,脸色也一会儿潮热一会儿雪白,恍惚中仿佛唤了一声“阿脂”,湿热的呼吸就喷在燕脂的耳边,烫的她耳根发烫。燕脂脚下不停,循着原路赶回无锡城,总算先是寻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燕脂刚将慕容复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却发觉他的身体顿时紧绷,头上涌出颗颗大汗,只是强咬着牙不发出声音,燕脂吓了一跳,忙将他扶起身来,他却呼吸越发的急促。燕脂仔细看过才发现他背上竟是插了一枚银针正好封住了他的脊中穴,怪不得他内力汹涌的这么厉害,定是刚刚叶二娘射出的这枚银针截断了他体内内力的运转,再加上段延庆的腹语术混着上乘功力又搅乱他的内息。燕脂又仔细诊脉一番,发现他体内真气四处游走,想必是因强练了太多庞杂的武功,导致内息郁结,就算不会有今日也迟早也发作。说来,长时间的气脉不通、气息乱窜,若是凝于百会穴,就会造成神志不清,一个不慎失了心智也是极有可能的。
燕脂叹了口气,先将银针拔下,又见他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便也顾不得矜持,唤了小二打来一盆热水,打算替他简单擦拭一下,反正她从前帮爹爹照顾病人,虽未曾动手,但也没少看奴仆们干这些。燕脂的手指触及衣带到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浑噩无知的样子,总觉得好像自己在干坏事似的,干脆眼一闭,指尖一抽解开衣带,脱下衣衫。只觉指尖触及的地方,有起伏不平,不由睁开眼却一下呆住了,入目的身躯上下上竟有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伤疤。
燕脂心口一酸,手指发颤的翻过他的身子,只见背后皆是一条条的鞭伤,她甚至能够清晰的辨认出那年她曾看诊过的那道从肩膀几乎到腰间的鞭伤,当年,那道伤痕血迹斑斑,她并没有看清他的后背,如今才知他身后几乎没有一块光滑的肌肤,莫非这些都是慕容夫人鞭笞亲子所留下的?燕脂忍不住怜惜的用指尖轻轻描着那道疤痕,慕容复身子一颤,突然喃喃低语道:“娘,娘……孩儿必不会忘记……”虽是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语,燕脂又怎会不知,必是“兴复大燕”这四个字,顿时说不出来是心疼还是难过,只觉得胸口酸胀,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