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宇抬起手,在她颊边轻轻摁了一下,就像在安抚一个不经事的孩子,言语间宠溺非常。
“我还有点私事要解决,你先下山,我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那样安心。贼王的一句话沉稳踏实,好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悬荡的心逐渐放下。
“那孩子,和我之间,是该好好谈谈。”
她听见杜泰岳坐在轮椅上,这样说道。然后,他轻轻挥了挥手,朝叔心领神会,随即吩咐下去,黑衣人让开一条通达的路,直通山下。
“我送你下山。”杜天宇引她向前,踩过荒草,在小坡前突然停下:“路上小心些。”
她就那样,把杜天宇一个人留在了山上。
她回头时,见草正青,微风正暖,云淡得很。
她的心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揪起,又疼又局促的难受。这一刻,脑海里竟浮现出杜天宇微笑的模样。后来她常想,是不是从那时起,在她自己都没有预知的时候,她和杜天宇的命运就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她听见杜泰岳凄怆的声音,全然不像上流社会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丝毫没有从前的风度,他已经完全失了形。
姚美玲局促地向后看了一眼,余光瞥见站立不稳的老先生在家人的搀扶下,艰难地向前迈了几步。
在竹太太的坟前跪了下来。
她听见他在说:
“小荃,是我对不起你。”
风终于把声线里最后一丝余温撕碎。
狠狠地掼入高空,碎成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下去哦~~~后面会有惊喜!
☆、第十章 永夜难消
第十章永夜难消
那天晚上,直到吃过宵夜,杜天宇都没有回来。
他的那帮小弟着实有些急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不懂事的甚至还盘问姚美玲,宇哥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来?被一向黑脸的严卫东拦下来,狠狠训斥:“这事别把Ling姐拖进去,宇哥只是带她出去走走。”
“东哥,我们也是着急,宇哥让我们尊重Ling姐,Ling姐又不是嫂子!在兄弟们眼里,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宇哥这些年头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咱们仇家有多少?随便来个冤家把祸水安插一旁,宇哥就晕头转向了!兄弟们不得不防着……大家都是为宇哥担心!”
姚美玲压着门沿,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颇有几分心虚,更多的,竟是为杜天宇担心。她什么都不懂,却也能够在那些人的语气中读出不安的信息,事情,该有多么严重。他是成年人,更是霸据一方的贼王,在没有任何接洽信息的情况下,让兄弟们这样担心,料必是有什么抽不开身的意外,绊住了脚。
这座山间的大宅,杜天宇的手下,开始蠢蠢欲动。道上走的人,恐怕都有异于常人的敏感。
严卫东是真的生气了,冷冷地甩下脸来:“今天这话,别在Ling姐面前提起一个字!宇哥要是回来了,知道你们怎么对Ling姐,不晓得要撂下怎样的惩处!”
众人果然安静下来,皆是忌惮严卫东,还有些便是对贼王忠心耿耿,内心里更向着救回贼王的法子。在他们的忖思下,自然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杜天宇迟迟不归,也没有跟任何一个兄弟联系,必然是被仇家缠了身,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好一阵的沉默过后,严卫东的声音终于响起:“大家今晚都别睡了,准备家伙,过了零点宇哥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去要人!”
姚美玲心口一阵凸跳,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了一下。她听得真切,严卫东是在说“要人”,那么,杜天宇确凿是被仇家扣起了?
他……生命无虞么?
姚美玲紧张地趴在门上,生怕漏听一个字。手心里早已被细密的汗浸透,整个人仿佛浸在冰窖中,冷入了心肺。
她听见是严卫东的声音在问:“小杰,‘黑虎’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尹皓杰回答道:“好像进了一批货,压着仓库不发,我看有问题。我们最近的‘生意’和‘黑虎’冲突不少,两方的弟兄见了面个个红眼红口,要不是黑虎和宇哥压的紧,我们早就干起来了!我看这次宇哥的事,和‘黑虎’脱不了干系!”
曹志伟突然问道:“东子,你也这样想?”
严卫东想了一下,说道:“‘黑虎’不敢和我们正面冲突,这事未必是黑虎起的头,只怕尾大不掉,他手下的人挟私报复,绑了宇哥,黑虎知道后,料必我们不肯罢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么宇哥就……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里,姚美玲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帮小弟的血液像是燃沸了,被严卫东几句话引的灼热难耐,一个个叫嚣着:“‘黑虎’要是敢对宇哥不利,兄弟们要掘了他们的老巢!”
严卫东趁着这气势,自然要动员军心:“等不及了,大家都去准备准备,零点一过,宇哥还没回来,我们就去找‘黑虎’要人!”
大厅里一阵骚乱,那帮小弟纷纷离去,各自做事。嘈杂过后,大厅里安静得瘆人。
姚美玲倚着门框,缓缓蹲下。眼泪不知何时,爬满了双颊。
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她会为杜天宇的安危担忧,一想到他有可能遭遇不测,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喉咙口。
严卫东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姚美玲听见他在吩咐守夜的阿姨:“去给Ling姐做点吃的,送进去,叫她早点睡。”
阿姨应了一声,便去做事。
可是她能感觉到,严卫东并未离开。隔着一道门,他好像就站在外面,看着她。
很快,她听见敲门声。
咚咚咚。
只简单的三下,便又静得没声儿了。
隔了好一会儿,咚咚咚,又是三下,那个人,好像十分有耐心地等在外面,也不走,却也不像是着急进来的样子。
姚美玲很快地抹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利索地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小声问道:“是谁?”
“Ling姐,还没睡?是我,卫东。”
“嗯,睡不着。”她小声应着,准备开门。
严卫东站在门外,身形高大,她几乎需要微微扬起头才能与他对望。
“还在想宇哥?”
严卫东一句话,逼得她无所遁形,她的眼泪哗哗落下,丝毫不受控制。她低着头,忍着声抽泣,肩胛随着情绪的起落而不断上下晃动。
“宇哥要是能看见,不管他好不好,他都会很开心……”严卫东此时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当家二把手的逼辙,仿佛与姚美玲相当熟稔,只是在与她闲说家常,不经意地,提起杜天宇。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当着严卫东的面,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不知作何种姿态。只是低着头,噙着泪,欲说还休。却不想,严卫东又开口了:“Ling姐,别怪我话多,宇哥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应该清楚。这次宇哥去扫墓,唯独带了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不声不响单独走的,我们做兄弟的,连太太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宇哥对你的心思……今天做兄弟的僭越说句话,Ling姐,不求你把心百分之百花在宇哥身上,也不求你对宇哥有他对你一半上心,你尽可大大方方地享受宇哥给你的一切,但是,有朝一日,你如果做出半点对不起宇哥的事,兄弟们都是不会答应的。”
姚美玲心虚得很,不知严卫东讲出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她生怕自己这几日恍惚的精神让严卫东瞧出什么破绽来,因此这番讲话狠狠地给她提个醒,叫她往后不要做出任何伤害杜天宇的举动。她默默地揣度,若是听从朝叔的吩咐,寻个机会叫杜天宇和杜家那老爷子和解了,自己也算是功德一桩,这……应该不叫是伤害杜天宇吧?
严卫东见她迟迟不说话,也正暗自揣度,是否自己刚才讲的话口气太重?因此有意回缓,说道:“Ling姐,你别担太大的心思,我们关心的人都是宇哥。……你也知道,这条道上走着的,最后只能一路走到黑,宇哥洗不白了,也回不去了,道上恩怨太多,谁也免不了遭人捅刀子,宇哥从没吃过亏,也没有防人的心思,但是我们手底下的人,不得不替他防着。宇哥站得稳了,我们才有饭吃。Ling姐,卫东不针对你,今天但凡换下一个女人,宇哥这样上心的,这番话,我都得一字不落地撂下。”
“我明白。”她轻轻点头,忽然觉得,杜天宇的生活,杜天宇的内心,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活着的人。与她过去二十年的认知完全不同,这样惊天动地地相逢,她还躲得掉吗?
“Ling姐,早点睡,”严卫东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今天我说的话,希望Ling姐别在宇哥面前说一个字,”他笑得很疲倦,“他会以为我们手底下的人欺负到Ling姐头上了,惊跳得很。”
她自然明事,绝不会在杜天宇面前说些不该说的。看着严卫东转身的背影,她恍惚地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
严卫东突然回过头来问她:“你们今天去扫墓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她如实回答,又补了一句:“杜家的排场很大……我走的时候,他还留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