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话,却乏力得张不开嘴。杜天宇却又开口了:“明天去医院吗?我送你。”
她摇了摇头。
“还在生气?”杜天宇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天……是我急躁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不巧撞在枪口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杜天宇竟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真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她一开始便没有也不敢生贼王的气,更不敢妄想杜天宇竟会用道歉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你的伤,好些了吗?”一开口,嫌隙尽消。
他温和地说道:“恢复得很好,这几天已经可以出去活动了,等你的病一好,我们去哪里度假?环游世界?”
她的眼泪差点涌出来,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把当年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记了那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留下买路评!!!! ^_^
☆、第十二章 山间旧情(下)
自幼失怙,大概只是她不长的人生中苦难的开始。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满天满眼都是漆黑,她突然就成了一个孤儿。而之后整个漫长的青春期,她都在独自养愈伤口,孤僻与自闭让她在同龄人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姚美玲最痛苦的回忆始于教会女中的生活,那时她已经学会保护自己,像刺猬一样尖利的竖刺总是在遭遇伤害时,全副武装地维护自己,沈昭的不时挑衅也没让她的生活有一丝改变,她总是嗤之以鼻应对,高傲,努力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功课,用完美的测验成绩狠狠打回那些骄娇女生的脸。直到那件事发生……一切都改变了,她被迫忍受讥笑与嘲讽,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挖苦……她上过香港街头小报,成为街井市民茶余饭后议论的谈资,萍姐为她难受为她担心,她总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烦躁的情绪巨大的压力让她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她好像在走过地狱,却没有人告诉她,何时能见到天堂圣主的光。没有希望,没有未来,闭上眼睛是一片漆黑,睁开眼睛漆黑一片。
那一年,她遇见贼王。
故事,在毫无防备下迅疾地偏离原来的轨道,杜天宇突兀地闯入她的生命。
她本该有完美的正常的生活,幼年失怙的苦楚已经在脑海中渐渐淡去,她面容姣好,青葱活力,正是大好的年纪,优异的成绩能够让她顺利毕业升学,之后找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养着萍姐,过着自己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可是平波无澜的生活却在那一年被亡命的贼王打破了。
她依然记得初见杜天宇时的情景。
他是一呼百应的贼王,经过几年的闯荡早已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立足位置,干些投机倒把,擦枪走火的买卖,警方却找不到任何证据逮捕他。没有人会去关心杜天宇的故事,就连八卦小报也没能把风头正盛的贼王与香港豪门杜氏作任何联系,他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举动。
抢劫杜氏,卷走宝泰银楼,打废杜君天。
港府设下天罗地网,飞虎队全员出动,就为抓一个杜天宇。
“首犯。何等殊荣。”六年之后,贼王坐在沙发上,叼着烟,自嘲地笑说。
他突然站起来,把手搭在心爱女人的肩上,呵了一口气:“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犯下宝泰银楼的案子?”侧脸的瞬间,眼睫下,竟泪水涟涟。
“不说这个,”她站起身,环手抱住他,“只要你不想说……”
“不,我想说,”贼王掐灭了烟,“只对你一个人说。”
她被杜天宇掳掠到山上,穷途末路,他是那场持械劫案中在飞虎队包围下唯一逃出生天的贼匪,挟持人质,撤退至不远的山上。
杜天宇是聪明的,在那样的大场面下,他被流弹打中受了不轻的伤,却依然不慌不忙地跑到街上,像猎食的猛虎盯紧目标,挟持放学的女学生,才得以冲破飞虎队的围堵逃窜至山上。
姚美玲对当时的情景很不愿意回忆。或者说她根本回忆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流窜的亡命匪贼用枪抵着她,逼迫她跟着他走。一路上,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吓蒙的状态,像木偶一样毫无意识地被掳劫至深山,她隐约记得,从进山的小路穿过时,遍地都是野花,阳光明媚得晃人眼,她头疼得厉害,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前面那人托着一把枪,走路时也在左右摇摆,好像受了不轻的伤。他们再往前走一段路时,贼王有些支撑不住,血迹沿着衣角滴滴答答落下,他猛地捂住伤口,眉头蹙得紧,脸上的冷汗密密匝匝渗出。这时血才将将被止住,地上也看不见血迹了。只是偶尔衣服被路边旁逸斜出的野枝挂着,他一狠心,抓着衣角拽下来,血渍才会沾着枝上的嫩叶。
那时姚美玲好像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拖拽着,晕头晕脑地跟在贼王身后,踩着崎岖的山路,一直朝着深山走去。他明明随身带着枪,却没有用武力威慑,这是一起劫持逃逸的案件,贼王却好像并没有恃强凌弱,姚美玲后来回忆着,那年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名震港府的悍匪跑路进了深山,甚至在难走的路口,她就势滑了一下,差点扭伤脚,杜天宇还伸手扶了她一把。他把手缩回去的时候,被他扶过的地方,满是血渍,姚美玲冒了满头的冷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血,这一下,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她在贼王身边,整整呆了三天三夜,他们躲在山洞里,逐夜不出去。恐惧已经盖过了饥饿,因此第一天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有想过食物的问题。她只记得那个人坐在对面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从来不说话,只低着头,齿根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极惧寒冷,全身都在轻微地抖动。一段时间后,姚美玲才想起,那人受了枪伤,想必是在冲破飞虎队包围圈逃离现场时不幸中弹。她那时仿佛被某种力量冥冥牵引着,面对强弩之末的悍匪竟全无恐惧,她突然问道:“你要包扎伤口吗?你在流血。”
杜天宇抬头怪异地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又默默地低下头。山洞里光线淡弱,她看不清他眼底流过的感情,以至于多年之后再回忆,她依然不知道当时当日的杜天宇,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杜天宇便出了山洞。
只留下她一个人。她从来冷静得出奇,全然没有想过要独自跑下山去,冥冥之中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时间苦捱,她躲在阴寒的山洞里,瑟缩地抱紧自己的胳膊,心里愈来愈不安。她竟然在想,那个人受了不轻的枪伤,出去的时候会不会遇见飞虎队搜山?她甚至想,也许把她带上,那个人会安全些,毕竟人质在手。
杜天宇回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大跳。趁着洞外射进的光线,她隐约看见那人面容憔悴,左边腹腔下的衣料早已是血染一片,他的一只手狠狠压着伤口,血已经结成了痂,狰狞地□在外面。
他递给她一枚野果,然后撇过脸,避过姚美玲征询的目光。
她接过来,果叶上还带着早清的露珠,闻着野果的清香,这才激起她的果腹之欲,满肚的饥饿之感铺天盖地袭来。
第二天晚上,他开始发烧,躺在冰冷的角落里,整个人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会说让人听不懂的梦话,似是在胡言乱语。
姚美玲害怕极了,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挟持掳劫她上山的奇怪男人,将会死在这里,死在她身边。也许过不了多久,荒山野岭,她就将与尸体为伴。
她突然起了怜悯之心,独处的两天里,那个人从来没有对她恶言相向,甚至没有做过一点让她害怕的事。
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就在她蹲下的时候,贼王突然在昏迷中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细小的胳膊,她惊得差点叫出来!害怕得整个气势都颓了下去……
他却没有醒。
姚美玲尝试小心地将她的胳膊抽离,贼王却紧紧收住了手,她越是挣扎,胳膊越是被拽得生疼。
杜天宇又开始说梦话。她带着好奇与惶恐的心情,轻轻把头凑了上去,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杜天宇把她的胳膊拽得更紧,隐隐约约间,他仿佛一直都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听的清楚了,姚美玲才发现,他是在叫“妈妈”。
她的心被狠狠抽紧,“妈妈”……在这样阴寒的夜里,这个亡命之徒竟然在命相衰微时,在叫他的妈妈!他们都有相同的境遇,这一来,更激起姚美玲的恻隐之心,她想起自己早亡的父母,想起这么多年因为没有父母疼爱而遭遇的困境,不禁潸然泪下。
她看着他的脸,突然在想,这个人的母亲,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杜天宇挺了过来,第三天的时候,他很清醒,睁眼看见抱着他的姚美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姚美玲突然壮起胆子,向贼王道:“去自首吧……”
他好似没有听清楚,转过头,第一次,那样认真地看着姚美玲。
她不惊不惧,回应他的眼神:“去自首吧,你还在流血,需要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