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眼前的那座墓碑,便是贼王的母亲。他亲口告诉姚美玲,他恨他的母亲,但是贼王言谈间言语中自然流露出的感情,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对母亲无从回报的深爱。
竹小荃。
墓碑上清清楚楚刻着这三个字,毫无疑问的,这必是他生母的名字。姚美玲的眼睛顺着这三个字继续往下移动,看见了那立碑人的名字,正是瑞莎修女。她的惊惧与讶然从心底漫溢而出,墓中的太太,原来与瑞莎修女还有这等际缘。往事浮上脑海:
“那个太太……昨天晚上去了……”
“蒙主宠召?那么,我们不应该悲伤,上帝关怀照拂的地方,才是人们最好的去处。”
“可是……可是,那个太太,到底不是基督徒呀。”
“神爱世人,瑞莎。”
“神爱世人。”她走到杜天宇跟前,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太太去了神在的地方,蒙主照拂,她一定过得很安乐。”
杜天宇抬起头,微微一愣,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孩子一样澄澈。他的眼底隐约闪动着泪花,复杂的情愫纠缠叠绕。
竹小荃。她在心底又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位太太该是怎样一个女人?这样柔弱美好的名字,竹立亭亭,本就是个罕见的姓,配着她的名,更让人有一种心底油然而生的怜惜,荃乃香草,微风里轻轻摇动的香草,鲜嫩美好。她的名字,本就是一副再鲜活不过的画了。
这样的女人,应该是修养极好,她的身上却有互不相容的矛盾与冲突点,她的儿子是名声在外的贼王杜天宇,而让她心力交瘁的丈夫是香港大名鼎鼎的富豪杜泰岳。应是养尊处优的地位,却在风华正盛时跳河自尽,被修道院的修士救起,因缘际合,决定投入圣主的怀抱,时令过久,韶华耗尽,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她在教会将养了数年,终于还是走了。立碑后山墓地,瑞莎修女给了她最后的关怀。
而今,她的互相仇视的丈夫与儿子,在这里相遇。在她的墓前。
竹小荃。姚美玲默默念着,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悲剧,带着一种天生的不祥,小荃,卑怜如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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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父子狭路
第九章父子狭路
杜天宇对着他母亲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旁若无人地转身,准备离开。
山里悄寂得很,只有柔风拂过矮草,发出沙沙不断的响声。
他向姚美玲伸出一只手:“还不走?”
姚美玲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犹豫着还是没敢把手递给他。四围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敢阻拦,更不敢撤离让路。
杜天宇没再等她递过手,一把扯过她的衣袖,连拖带拽,带着她向下山的路走去。全然没把眼前这阵势放在眼里。
她惶恐极了,因为她看见朝叔正向她使眼色,那意思分明是叫她想办法留住杜天宇。杜天宇是惹不得的,这么多黑衣人看着他要走都无动于衷,她怎么可能拦得住呢?没有办法,她灵机一动,索性闭上眼睛,干干脆脆地豁出去:“我……我……喂!我想留下!”
杜天宇红着眼睛瞪她,还好,眼里的内容疑惑多过恐吓:“留下做什么?没人请你吃晚餐!”
“瑞莎修女的墓也在这附近,既然来了,我……我还是想去看看她。”她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生怕贼王一生气反手就能折断她的胳膊。
杜天宇脾气还算好,这当口了,还容着她的小性子:“那就去看看吧,具体方位?你带路。”
“我……我不知道……”她撒谎不眨眼。
此时朝叔已经走了过来,别有深意地瞥了姚美玲一眼,面对杜天宇却略显局促:“少爷,既然来了,不妨和老爷谈谈?”
他避重就轻:“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带了好些香烛纸钱,来……来看看太太。”朝叔字眼斟酌,说话一再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了什么,撞杜天宇枪口上。
杜天宇嗤之以鼻:“我妈妈,早已是没有受洗的基督徒,用不着香烛纸钱,她过得很好,生时没有受到照顾,死了更不需要杜家的恩惠。”他字句铿锵,让人不容置喙。
朝叔显得很无奈,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外人是插不了嘴的,两人的脾气是一样的犟,谁也不肯退一步。早年杜天宇母子过得十分困顿,因此贼王一直心存芥蒂,对于杜家的仇恨已经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六年前抢劫宝泰银楼时就下狠手差点将自己的亲弟弟当场打死。杜泰岳对长子心存愧疚,一直想和解,对于六年前次子险些命丧杜天宇之手的意外也一直没有追究。如今杜泰岳年事已高,愈发念着天伦之乐,私底下对杜天宇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十分思念,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够让叛逆不羁的贼王早日回头,认祖归宗。
然而杜天宇没有这样想,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这个挂名父亲,在他眼里,恐怕落草为寇都要比身居豪宅挂着杜氏的名头强的多。
轮椅被慢慢推了上来,碾过的草丛瞬间颓下,耷拉着脑袋躺在轮子下,春风再起,也没能升起一片蓬勃。青郁的草就在山风里逐渐颓靡。
杜泰岳神色安详,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看着杜天宇,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贼王冷笑着挑眉:“杜天宇还有家么?如今的香港,有江湖的地方,才是贼王的家。”
他本是好言相劝的,听杜天宇这样一说,心头的火顿时冒了上来,暴躁地吼道:“江湖?你老子闯江湖的时候,黄口小儿牙口都还没长齐!你敢和我谈江湖?”
他们两人的脾气真是完全一模一样,姚美玲这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为何这样一塌糊涂,但凡有一方主动让步,再大的仇恨与误解终究会烟消云散。表面上看起来杜泰岳像个慈父,凡是都让着骄傲不可一世的贼王,实则,两人相遇时,一言不合便是厉声吵嚷,他们的脾气实在太像,像到憎恶自己的同时连带着对对方恨之入骨,当面吵架时,就像对着镜子与自己对骂。
杜天宇当然不会惧势,对着自己的生父冷嘲热讽道:“你也记得你闯江湖的时候?那时的糟糠妻在哪儿呢?嗯?发迹了,你住豪宅别墅,下堂妻住九尺黄土!”
“你……”杜泰岳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
身边的朝叔连忙安抚,帮他捶胸揉肩,那些黑衣人蠢蠢欲动,只差没将杜天宇当场拿下。
轮椅上的杜泰岳喘出一口粗气,向手下摆了摆手,语气居然柔和起来:“爸爸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在外面野惯了,不想回家也好说,怎么这样置气!”
“妈妈死后,杜天宇就没有家了。”他很平静。
杜泰岳一愣,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老了,你也该回来了,这样大的家业,我交给谁去?”
杜天宇果然一声冷哼,眉毛扬起,看都不看他那位老父亲一眼:“怎么?你还差继承人?你儿子呢?被我打死啦?”
“杜天宇!”老先生开始猛烈地咳嗽,气息很不平稳,好不容易才喘将过来,又怄着气,说道:“你别忘了,你还姓‘杜’!你的血管里流着的是杜家的血!想撇干净?门儿都没有!”他一招手,四面的黑衣人保镖都围了上来。
杜天宇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清样子,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扬天开了一枪。情势十分紧张,一时剑拔弩张。
黑衣人都被这破天的枪声震了一下,谁也没敢再上前一步。
朝叔见情况差点失控,连忙灭火:“老爷,您别生气,再怎样你们也是父子,有话好说……动刀动枪,伤了的和气可再也补不回来了呀!”
他见杜泰岳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想是自己的劝说有用,便又说道:“老爷,家事好商量,父子之间再有矛盾,也不该在太太的坟前……”
这话正戳二人心肺,故去的竹太太正是父子的心事,杜泰岳本身就心怀愧疚,听见手下提起曾经的白发夫妻情谊,自己纵有再大的火也不好发了。杜天宇更是如此,纵是贼王心狠手辣,提起自己早已故去的母亲,心肠也软了下来。
姚美玲见事情弄到这步田地,况然杜天宇也有松动的迹象,便壮着胆子,扯了一下贼王的胳膊:“我们走罢?朝叔说的对,死者为大,再怎么样,也不该在你母亲的坟前起这样大的冲突。”
她料得正巧,杜天宇一听见提及自己的母亲,整个人都温和起来,就像竖毛的刺猬圆圆实实地放下满身的刺。
他把枪收起,低头,看着她。
姚美玲永远也不会忘记贼王看她的眼神,惊疑,震动,甚至是恐惧。杜天宇在往后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犹疑与痛苦,而仅仅只是一瞬间,贼王完美地掩藏起自己的情愫,抓起她的手,轻声说道:“你先下山吧。”
姚美玲犹豫着,没有说话。
“下山,你先回家,我晚点再走。”他语调平稳,轻轻推开她。
“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她居然有些害怕,杜天宇只是短短地经过她的生命,她对他的依赖何以如此大?好似这一走,再也见不到他一般。她心里惴惴不安,扬起脸,凄惘地望着他。